「故事說到哪了呢，我親愛的孩子。」

「您上次說，風神的兒子是位國王，他與雲彩女神生下了一對兒女後，喜……喜新厭舊的娶了新的王后……」

「親愛的，慢慢想就好，不要著急。」

「好的。」

「然後呢？我上次又說了什麼？」

「後來您說，新王后偽造了一場饑荒，誘騙國王將自己心愛的兒子獻祭給天神，換取災難消失。」

「到這裡結束了？」
「到這裡就結束了。」

阿狄麗娜微微一笑後，便翻開了書頁，用她柔軟的嗓音輕聲朗誦著。

“當祭獻全部準備就緒，年輕的弗里克索斯就要死在祭司的刀下時，突然，一隻叫克律索馬羅斯(Chrysomallos)的金毛羊出現了，它是使者赫馬斯（Hermes）送給弗里克索斯母親涅裴勒的禮物。”

嘶啦。

“弗里克索斯的母親——雲彩女神涅裴勒（Nephele），因為孩子有難，於是派金毛羊來營救。”

又是一聲清脆的，紙頁被掀起的聲音。

“弗里克索斯和他的妹妹赫勒一起騎上了金毛羊，由金毛羊將他們帶到天空往東方飛去了。”

身為一名女教師的阿狄麗娜，最擅於念誦神話裡這些冗長的句子。

她的孩子李維，此時就窩在她的膝窩旁，以半跪半坐的姿勢擁抱著她被長裙覆蓋的小腿，異常專注地凝視著母親的嘴唇。

他總是萬分期待傍晚的這個時刻，暖爐旁、床上，或是這張阿狄麗娜最愛的沙發，無論在哪裡都可以，他喜歡阿狄麗娜的那些故事。

聽完後便直接垂下頭，讓她輕輕觸摸自己的腦袋，一陣揉搓。

就算聽得眼皮低垂，半夢半醒，在千幾個日夜後總算到了識字的年紀，李維依然樂此不疲。
比起保母，他更喜歡他的母親，因為只有她不會用某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

被如此注視著的時候，他會不寒而慄，牙齒顫抖，只想拿任何東西遮住自己的臉龐，低聲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我不該……
不該怎麼樣，李維也不知道。

阿狄麗娜不僅擅於朗誦，其實也擅於歌謠。
在她觸摸李維的腦袋，用手指繞著他髮絲的時候，她會柔柔地唱。

“我在肚子裡養了一隻小羊。”

“柔軟的皮毛，顫抖的四肢，還有長長的耳。”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發現。”
“直到小羊誕生的那一天，牠擅自跑了出來。”

“噢，調皮又可愛的小羊。”
“噢，溫馴又可愛的小羊。”

“噢，小羊。”
當她唱到這句時，會圈住他的頸子，磨蹭他的臉頰。“那充滿驚奇的，我最親愛的小羊。”

李維曾問過歌詞是什麼意思，他聽過回答，但他還是會問。
因為阿狄麗娜會親吻他。

「等你長大，李維。」她的嘴唇在喊他名字時，會撐成一條拱橋似的對稱彎線，完美而圓潤。「你會知道的。」

李維當然不想知道，起初是不想失去向阿狄麗娜撒嬌的理由，後來是懂事了，知道了故事裡不能說的秘密，總是與悲劇相連。
隱隱隱約的，他察覺到了那條不可被觸碰的界線。

但當李維滿十四歲的時候，阿狄麗娜卻擅自做了一件事。

她從他的生命中抽離。
永遠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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