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
那是一顆黑白分明、神色如鹰隼般銳利、瞳孔為深棕色的眼球。此刻正掛著一連串鮮紅的纖維,自漆黑的眼框中被扯出來,連著殘碎的肉末,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
而後是另一隻眼。
卓二的視線由血紅變作昏黑,接著,他不等獄卒用燒紅的烙鐵撐開他的唇,便先一步張開了嘴。
散發著高溫的鐵鉗毫不留情地塞入他的口內,夾緊了舌根,便狠狠將其拔出。
卓二發出一聲悶哼,身體略微緊繃一瞬,便又放鬆下來。
該切手指了。他頂著滿身冷汗,平淡地想。
再接著是四肢。
跳過心臟,留住維生的器官,直接切割顏面,剝下臉皮,將它拿下來,又重裝回去。
反覆拆卸,又安裝。
這種物理淩虐的刑罰,只幾天而已,卓二就快要適應了。
和索然無味的監獄飲食一樣,「沒什麼好挑剔」。
他想或許是因為他認為自己該下地獄,又或者是與卓皓一同在一處的生活更像地獄,尚在現世時也頗為耐痛,才因此無什感覺。雖還能感覺得到單薄的痛苦,也會因此稍微沒精神點,但再過幾天,大概就會徹底無感了。
四肢和軀幹被拼回後,接著是舌頭,而後才是顏面,最後是眼睛。故此臨近中午時,他的視力都會不大好,好在聽覺就算被破壞了,那薄薄的耳膜長回的速度也快,嗅覺也還行,尚還能依靠五感中的三樣,外加光線的明暗,來判斷身處的位置。
靛藍色的半臉面具,也能大致遮好未長齊的部分,讓他看上去沒那麼猙獰——但他總是不想嚇著顧雪廷,所以總會先一個人打完飯,再去尋找對方。
但是今日,當他帶著模糊的視線,走到發放飯食的獄卒前時,忽而看到了特別清晰的影像。
那身影,就像是刻在他的記憶裡似的。
有些蕭瑟,有些憔悴,帶著加班過度的眼袋,因成天坐在辦公室而積出的小腹微凸,在修身的襯衫襯托下,格外明顯,但整個人看上去依然是高瘦的。土氣的厚眼鏡之下,是一雙斯文而深情的眼,好像望著那雙眼睛,就能忘記眼前這個人,不過是被一成不變的生活,磨去性格、磨去堅持,普通而甚至有點廢物的騙子而已。
卓二難得後退了一步,掩住了自己的嘴,露出了恐懼的眼神,有些想吐。
「……他媽的。」他能感覺到這副身軀的喜悅,能感覺到潛意識中,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快……給我滾……媽的……」
他知道他會輸。
他知道他贏不了。
他知道這人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顧雪廷,他得去找顧雪廷,顧雪廷必須在他身旁……
他難得走得踉蹌,難得失了穩重,在食堂內奔跑,雖而他原就不是在乎形象的人,卻也不常如此失態。
就怕那獄卒,不,那早已死去的人,張口說出「皓一」那兩字。
無論是怨恨,或者是愛,或者是混雜在一起的情感也好。
只要扯上那人,卓皓一就會變得瘋狂。
卓二不想再賭。
在地獄裡,他也賭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