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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樹

-主線5-

柳春里中多得是千金散盡的故事。為追得那青春樣貌,恩客們拿著大把銀子,前仆後繼地湧來,持著酒觴杯盞縱情聲色,轉眼間便堆起了高樓。

然而時興的玩意通常只貴在新奇,更迭的速度遠勝於潮水。

盛名遠播的風華樓到了如今……若說是強弩之末,都未免太看得起。

 

「你也看到了。」賓露出苦笑。「連屏風桌椅也短少,這些天其他小倌也頻頻向客人討賞金。」

 

「也虧得我把你給的銀票藏牢了。」他由自己的裡衣內抽出了一點,又打開床頭的暗櫃,數起贖身的費用,一一算給路聽。「一般都收在暗櫃裡,身上也帶一些,否則這幾天出入我房裡的小廝、小倌都多,有些是本職,有些是來道別的,有些……只是來訴苦。」

 

他憶起顧雪廷那張緊巴巴的小臉,便抿了抿唇,唇角是下垂而斂著的,再過一會,才開口說:「我打算明日便贖身出樓。」

 

「你那兒有地方能收留我嗎?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去旅店暫居一會。」

「上次跟你說的那處宅子,除了有些落灰,可能需要打掃一下,其餘事物倒都齊全,你隨時可以搬進去住。」路指尖搭著賓的下顎,仔細端詳對方略顯蒼白的臉蛋,見沒有因那群山賊闖入多出傷疤,神色便微微鬆了開,在那軟唇上落下輕柔的吻。「有缺什麼你儘可自行添置,屋裡還存著些銀兩,暗格在柴房下面。」

 

他將人抱在懷裡,一面親吻,一面急色似地探進對方衣襟裡撫摸,一串被捂得溫熱的硬物隨之悄無聲息地滑入暗袋,穩穩地貼在賓的腹間。

 

「鄰里問起,就說你來投奔梁二公子梁啟辰……做點小生意。」那輕薄般的碰觸緩了下來,轉而搭在賓腰上,安撫地磨蹭,「我可能暫時不好去看你,避開能認出你身份的人會安全些,約莫半月,我收好尾便可帶你一路往南去,避一陣風頭。」

 

「若你想倒騰點小東西去南邊賣,只要好攜帶,也可以先置辦起來。」他貼在賓頰邊,低聲輕問,「這樣可好?」

「不急的。」賓回抱著路,輕聲說:「你的事情,穩妥些更重要,切忌躁急。」

 

「我這兒也還有些積存下來的私產能用,日子不至於過不去。」他依戀地蹭著男人親吻,唇幾乎一刻沒從對方身上分離,直到落在暗袋裡的那串鎖匙真硌得慌了,才約略停下,按著腹間,挪了挪位置。

 

「也許先賣些胭脂水粉,或是樓裡小倌們愛的手鏡。那樣既小又輕便,到了南方,也不至於會讓人唬了。」

 

「若是能找地方把這些年積累下來的玉石首飾全賣了,說不定還能抵上三四年左右的開銷。」

 

他伸手扣上路的五指,在講述間不經意地輕捏、搔刮、勾玩著,整個人靠在對方身上的姿態是慵懶的,可手和臉卻一直要往路身上蹭,彷彿勾得愈緊愈好似的。

 

「到時我們就能過上想過的日子了。」

 

那嗓音是笑著的,過了一會兒,卻帶出了低低的哽咽聲。滿頭金髮都埋在對方懷裡,生怕讓路見著自己的醜態。

 

「我能做到的,對嗎……」

「你可以做到的,我也在你身邊。」路靠在賓柔軟的髮上,指掌交纏摩蹭,嗓音低柔,「一直在一起,就是遇到挫折也有兩人份的努力去克服。」

 

「不論是想看海,還是往西去,我也都會和你一起。」他輕輕揉捏賓的後頸,任由對方埋在自己懷裡濕了衣襟,也只是碰了碰那軟嫩的臉頰,一下下若有似無地擦拭。「都會越來越好。」

總是這樣的。被生活揉碎的部分,他本該擁有,卻又消失不見的東西,飛不高的竹蜻蜓,只握在稚齡孩子手裡的糖葫蘆……

 

命運把這些從他的人生裡抽走,繞個圈,又回到了他的懷裡。賓攥緊了掌中的衣料,咬唇忍著哭聲,卻仍舊無法停下。

 

他還以為這日子永遠不會到頭,儘管心存希冀,卻不期望。他很早就知道哭泣是世上最無用的舉動,除了惺惺作態討好客人外,旁人再怎麼也不會為之動容。再說樓裡比他悲慘的人多得去了,比起哭哭啼啼、毫無自信的傢伙,還是自愛者更容易被善待。況且兩人平時相處的時間本就稀少,那每一分錢,還都是路以命拼搏來的,他就更不願讓對方多作無謂的擔憂。

 

「你怎麼……就那麼好呢。」

 

結果積攢數年的眼淚,就這麼跑了出來。哭著哭著,又笑了起來,一雙袖子都不夠擦的水珠,骨碌碌地落到了唇邊,嚐得到海水似的鹹。

 

隔日他們交了銀兩,由風華樓走出。賓身著素衫粗褲,懷抱著一個鼓囊的包袱,這些年累積下來的珠簪、首飾,還有一些草編的小玩意兒都裝在裡頭。全是他頗為愛惜的東西。

 

路置辦的宅子,光是柴房便比樓裡供小倌休憩的房間大了不少,雖說久無人居,卻也維持得不差,清掃起來不到半天功夫就結束了。

 

那之後就算等待的日子也是甜的。從柳春里帶來的胭脂水粉全是上等貨,寄到城裡的攤販那兒賣,雖說會讓商販抽成,收入也頗為豐碩。

 

他用那些銅板和碎銀試著做起生意,但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做什麼要精打細算的買賣。乾脆就在市街邊找了處人來人往的地方,做起了賣涼茶的生意。

 

青草茶就是幾味藥草跟時令雜草曬乾了煮出的東西,本就不需要多少成本,放冷了添點涼涼的井水,一文錢兩文錢的賺,就算是長長經驗。也幸好梁二公子的名號夠響亮,半月下來也沒怎麼被打攪,即便是專收保護費的地頭蛇,也沒惹到他的頭上。

 

嬉鬧的小兒從巷弄裡奔出來,手裡拿著的紙風車快速轉著,像極了塔樓上看見的風景。賓打茶的手頓了一頓,隨後才向不耐煩的客人道了聲歉,手裡的瓢子也打滿了一竹筒,端給客人時滿滿當當的,這才緩解了來人的怒氣。

 

「李大爺兇得呢。」旁邊賣麵的大嬸說:「他堂兄是縣令的書記,來我們這兒買東西總是用鼻子看人,小兄弟,你可要當心點,別讓他抓著錯了。」

 

「張嬸要不要也喝杯涼茶?」賓笑說:「這些天也受您照顧了。」

 

他沒收錢,三言兩句逗得老人家開心後,便扛上扁擔,挑著賣剩的茶準備回去。

 

他一般只在正午賣到傍晚,那時候天熱,生意最好,賣得多了也不用扛那麼重,而且路上可以蹭鄰家的牛車回到住處,更省一道功夫。

 

將賣剩的茶分給鄰家,他提著輕了許多的扁擔來到門前,家門沒落鎖,一推便開。

 

他也沒覺得奇怪,就逕自走了進去,直到看著陌生的外衣,才忽而警醒,抬頭望向門內。

 

路正在那裡等著他。

 

「我……」賓思索著要說什麼,卻忍不住先往前一步,拽住了對方的手,握得緊緊的。

 

「我學會繡帕子了。」他脫口而出:「我送了點胭脂給鄰家的大郎,請他家小李氏教我的。」

 

「本想繡面蝴蝶牡丹,可那太難了,最後只做成一顆小柿子。」那方帕子他一直貼身帶著,很拙劣的繡工,看得出是初學者做的。此刻也正好拿來給對方擦拭額角、臉頰和脖頸。

 

他幾乎可以想像路風塵僕僕地趕過來的模樣,他等不及要和路說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可對上那雙眼,他又安靜下來,興奮勁還沒停下,卻像近鄉情怯似的,沒有繼續說。

 

有沒有傷了,疼了?這半個月過得好嗎?

他就像還在樓裡時那樣,伸手觸碰著路的身體,手穿入衣裳內,帶著這陣子略微磨糙的指尖,一寸寸探視著,確認沒帶新傷了,才定定地抬頭望人瞧。

 

然後滿意地笑了,說:「歡迎回家。」

 

「我的好情郎。」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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