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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主題餐具

-主線5-

好景不常。

 

顧雪廷覺得,也許他這個人就跟幸運這個詞搭不上邊,於是當老天見他腳下的路變得好走了,就要讓他發現那是一條死路。

 

他沒想過有要離開風華樓的一天,尤其在他感覺自己生活過得更愜意的時候。可世事就是這麼猝不及防,一朝樹倒猢猻散,許多人已在為自己另謀出路,他卻還不知道自己能去往何方,沒了供他庇蔭的風華樓,他還能這麼得過且過地混日子嗎?

 

明明經營了那麼久,偏偏要在他的年代出事,令他流離失所。唯一慶幸的是,山賊砸了門面綁架樓主卻沒對其餘小倌動粗,比起他從前的遭遇可說是好上太多,但既然所有小倌都沒事,他也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幸運。

 

儘管卓二曾允諾要為他贖身,他也沒真的擅自把自己當一回事,便沒主動提這件事,當然樓裡留守派發起的募資活動,他更不可能向對方開口,只是這般對往後生計的憂慮難免帶到相處中,令卓二不悅地捏住他的臉詢問。

 

「要是風華樓撐不下去了,其他地方的條件恐怕不會這麼好了……」他垂著眼,有些不安地拉住卓二的衣襬。

「你要去哪?」卓二皺著眉,將掌下的臉頰捏至變形。「這樓若真倒了,你不是更該把自己買給我嗎?」

 

他對這種還有上家,卻惦記著下家的行為感到不悅。可看著顧雪廷不安的神情,他卻也沒多發作,只是鬆手起身,提起行囊,粗暴地倒出了裡頭的銀兩和金銀財寶。

 

「還要多少?」他說:「和放在你那裡的加起來,有多少?」

 

這幾年來他掙了錢便交由顧雪廷來保管,只要那筆錢尚有存餘,要想贖一個不受寵的小倌,應當是足夠,或至少只差一些零頭的。

顧雪廷愣愣地看著那堆金銀,視線回到卓二臉上,不自覺間咽了咽口水,一雙眼卻愈漸閃亮,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哥……!」他興奮又克制地小聲叫喚,湊上前整個人攀上對方,語速都快了不少,「我真的可以和哥一起回家嗎?」

 

「一直一直在一起?怎麼樣都不分開!」

 

顧不上還散落在外的金銀,他迫不及待地就將唇往男人臉上碰,也不管親到的是哪裡,就想著和對方貼在一起。

 

「好開心……」他閉上眼喃喃著,眼眶隱隱含著潮濕水氣。

卓二深深蹙著眉,眉心至額間均刻出了鑿痕,像片片板岩,被風霜颳過的光景。

 

「你現在才知道?」他說:「贖身的事,我早就說過了。」

 

那是一股由心底升起的暴虐,縱是眼前的人總對他百依百順也無法消除。手一掐住顧雪廷的脖頸,便發了力,於那處深深地烙出痕跡。

 

「你是我的東西。」他看過完美玉壁上的裂痕,就是原先太過美好,碎了、裂了,才會更加令人無法接受,或是說人總是看不見美好的那面,而總望著醜惡的地方。「從我救了你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

 

「你得和我在一起。」出自於對所有物的最後一點憐惜,他鬆開扼著人的手,轉而提起對方的髮來,往後拉扯。「哪怕我一無所有,你也只能待在我的身邊。」

 

「就是想死,也必須死在我的手上。」

顧雪廷輕咳著順服地由著卓二擺佈,只一雙手搭在對方臂上,恍若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沒有半分掙扎的意思。

 

視線再對上之時,那一雙眼卻盛滿笑意,微微下垂的眼角更顯得弧度如新月,既順服柔軟,也隱隱含勾帶刺,矛盾怪異。

 

「好,」他輕聲如談情耳語,窒息後的沙啞帶著喘息,說不清是愉悅幸福還是痛苦虛弱,「哥,你說話、算話……可不要放手。」

 

「我做鬼也不離開你,」他勾唇,甚至發出細微破碎的笑聲道,「死也是你的……」

 

充滿威脅和侵佔的語句,於他而言卻像最動聽的情話,含在嘴裡如包著糖衣的毒,織出他將安穩半生的夢。

 

「最近樓裡不太平,到處都亂糟糟的……」一有了依靠,他很快轉起了主意,「那麼多錢可是哥好不容易賺的,哥的身手也好……不如我們直接離開這裡吧?」

「你的籍貫不還在這裡?」卓二沒被那做鬼也不放過的發言嚇著,反而頗有興致地將顧雪廷抱到了。「縱使是賤籍,出外住店倒也用得著,要是私下出逃,你可真只有我能依靠了。」

 

他僵硬地勾著久未牽起的唇,笑了起來。「你是要像溝鼠一般,躲躲藏藏地竄逃,或是花上千金,再隨我去官府換個良籍,我都無所謂。」

 

「你當真要逃?」

顧雪廷抿抿脣,像是有些猶豫了——可能是不想和溝鼠混為一談,怕被男人嫌棄——好一會才遲疑地小聲問:「換個地方……像流民一樣,新編入籍,不行嗎?」

 

「就算要花錢,也不會這麼多……」他嘟囔著,見卓二難得的笑,不禁用柔軟的指尖來回撫摸唇畔,神色透出幾分癡迷,「當哥的家僕也可以的……」

卓二親上了顧雪廷的唇,在風華樓這幾年,他就算不特別模傚,待得久了之後,也耳濡目染地學會了細膩的親吻。

 

他似是可以明白,為何卓皓一那小子一看見美人便移不開眼,肌膚相親又是如何銷魂,讓那樣多人甘願散盡千金,也要迷醉在這溫柔鄉中——儘管他所要的與大多數人並不相同,不是和和樂樂的一個家,也不是多麼樣的深情,或肉體上的歡愉。

 

有顧雪廷在就好了。無論是死的,活的,是痛苦又或是快樂的,是殘疾還是健康。

 

或許他無論過多少年也仍會如現在一樣,只在乎自己要的。

 

纏在他們之間的不是月老的紅線,而是殉葬的白綾,他不畏懼陰曹地府,因為不管到哪去,他們都會在一起。

 

「收拾東西。」他說:「我們入夜就走,偷偷的走。」

顧雪廷顧不上點頭,雙眼迷濛地沈浸在追逐卓二的吻裡,鼻腔哼哼著吐氣,呻吟卻像一次次的應承,又貼著廝磨了會,才將將在忍不住走火上床之前停下來,不捨但乖巧地去收拾包袱。

 

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可收拾的物件,不過是把囤積的財物包得嚴實點,做出讓人瞧不出端倪的假象,以減少長途旅行的麻煩,衣物都沒多帶。畢竟穿著小倌的衣服太打眼,顧雪廷也不是嬌養的公子哥,一件舊衣穿上十天半個月不是問題,也更符合他將來的身份,一切等安頓了再買也不遲。

 

風華樓人手嚴重不足,前陣子或主動或被動散了大半小倌,也不知樓主怎麼想的,又收養了一批孩子,更沒人有心思管剩下沒走的倌兒。入夜後,他們沒遇到什麼阻礙便離開了風華樓,想來天亮也不會有人追,反倒出城門還要顧慮幾分,誰知會不會遇到幾個面熟的恩客?

 

到底不是戰時,城裡也沒出大事,關卡防守不嚴,卓二也是慣行陰私之人,他們的喬裝沒遭受多大的考驗,只顧雪廷躲藏時仍難免緊張,更有一種因期待而生的興奮。

 

騾車行出了老遠,半天才停下讓顧雪廷出來透氣。此時回頭望已看不見城門,他卻彷彿能看見自己一路在泥裡打滾的人生,隨之遠去消失在遠方,而他如同剛習得飛翔的雛鳥,身上還帶著沒去盡的髒汙,在摯愛的臂膀中,向更高更遠的藍天遨遊而去。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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