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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野生

-紅紗路-

旅途開始之前,甚至在第一次知道賽西爾的嚮往時,雷克斯就設想過這趟旅途可能遇到的艱難,畢竟在外遠行,需要更完善的規劃才不致捉襟見肘,加上賽西爾的身體情況,他總是會忍不住多做準備,一方面想讓對方能有更好的體驗享受,一方面也是安全考量,什麼都不會比這個重要,也是他能給賽西爾追夢的最大支持。

 

但真實經歷和想像還是不一樣的。

 

有限的食水、酷烈的日曬、蟄伏的危險、加劇的溫差、行進的疲勞,種種環境因素束縛著,比起家鄉的自在舒適更突顯了令人不愉快的那面。可在他們抱擁著談論駱駝的時候、在他掀開帳簾看見賽西爾擺弄捕夢網的瞬間、在每一次溫暖的火光蕩漾在那雙湖一樣的眸裡時,在漫起的紅沙如絲帶纏繞在賽西爾身周。

 

苦比想像的還要難,快樂也總比想像的還要多,未知的探索、新奇的體驗,都在增添著期待與興奮,於是艱苦與付出都彷彿帶著甜味,如同摘下沙漠裡結出的果實,讓人忘卻已經過去的炎熱與寒涼。

 

「賽西。」雷克斯眉眼間滿是笑意,坐在賽西爾旁邊抬了下手,隱隱露出了一部分不屬於皮膚的粗糙紋路,「你看,我剛抓住的……你要不要摸摸看?」

 

透過縫隙看去,儼然是一隻斑紋鮮豔的沙蜥,看著就有毒,被雷克斯按著嘴巴卻顯得安靜乖巧,平穩地趴著不動。

賽西爾伸出食指,往沙蜥的背上輕點了下,他的眸光未變,還是那樣平靜,指頭卻又新奇地多戳了幾下蜥蜴的背脊,而後沿粗糙的表皮往後撫弄,觀察那些鮮豔的斑紋。

 

「像地圖。」森林裡也常有蜥蜴,但又小又濕滑,顏色也總是翠綠或肖似泥土。

他像是不怕毒性一樣,將臉湊近沙蜥頭部,凝視了一陣子,才說:「……牠要去哪兒呢。」

真可愛。

 

雷克斯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隨後湧起的暈眩感都不知是因為過於激動還是缺氧,反正在他自己的認知裡,當然是因為賽西爾太可愛了,這個原因總是可以解釋很多東西,比如他空白的思緒,比如他過速的心跳,比如瞬間的記憶倒退,再比如彷彿神經斷開般不受控制的遲鈍軀體,甚至他所有或繾綣或脫韁的渴欲。

 

他眼神發直,但至少還記得手裡是一隻頗具危險性的生物,僵硬的指尖哪怕微微顫動,都仍不鬆不緊地禁錮住沙蜥,沒有驚動激怒到對方,使之掙扎反擊或者逃跑。

 

直到那雙藍眼睛疑惑地轉過來,將視線投放到他眼底,對視好一會,他才回過神,勉強運作了下被糖漿糊住的腦袋,支支吾吾地應答:「呃,咳……應該是出來覓食的?平時牠們都待在地穴裡,偶爾會上來捉小鳥吃,其實攻擊性不算很高。」

 

這種時候他總是不免覺得雙手被佔著空間很不方便,但考量到也許賽西爾還有興趣多觀察一會,便又放棄了馬上放生的想法。

 

「或許,你也曾經夢過牠的夢呢?」

 

雷克斯柔和地笑起來,抿唇且靦腆,臉頰還浮著一層潤紅。賽西爾少有接觸外物的時候,在家時他就總喜歡帶些新奇的東西給對方看,好似能作為五感的延伸,將世界帶到對方小小的床前,更不用說現在難得出了遠門,興奮著想分享、能分享的東西更多了,而他也希望這能令賽西爾感到更自由一些。

「或許。」夢境裡的情景有時晦澀難明,而沙蜥這類他此前並不知道形貌的陌生生物,就算早在夢裡見過,觀得生態的碎片和朦朧的意識延伸,恐怕也難以將這些殘破的線索連成一體。

 

賽西爾再望兩眼,便失了興致,收手將目光挪到雷克斯身上,並將柔軟的臉頰靠在對方肩上,隔著面紗輕蹭,說:「地裡的時間比地面上緩慢……我曾想牠們,是不是和我們,有不同的心跳。」

 

「呼吸悠久的,心跳越緩,可住在地裡的,若是鼠類……心跳就比我們快多了。」他緩慢地說著,手指也輕輕點到了雷克斯的心口,側著頭對他說:「比你最快的時候,還快好多。」

 

「分泌毒液……也得費力氣。」他沉默片刻,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在雷克斯身邊時,他經常覺得世界只有彼此身處的這一小塊,無論這裡是荒漠或是森林,是雪地或草原,或是他們更早前結識的家中,有雷克斯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這點他從不懷疑。

 

他打了個呵欠,瞇著眼,卻難得沒立刻睡下,而是望向沙漠的彼端,輕聲道:「你覺得,東方人也會住在地裡嗎?」

「那、」雷克斯梗了梗,覺得自己的心跳彷彿能再跟沙鼠競爭一下,半晌才穩住聲音,小心地輕輕靠著賽西爾的頭,「也許?不過也可能跟我們沒什麼兩樣,只是屋子蓋得不太一樣。」

 

即使是有些天馬行空的閒聊,他也很認真地去思考,雖然沒有太多經驗與見識,不能保證不會有許多意料外的事情發生,至少現在他是難以想像人要怎麼長期只住在地底下,他們和地底生物構造到底不同,大概難以安於地底的環境。

 

雷克斯放生了那隻毒蜥,洗了手回來將賽西爾抱回帳篷裡,終於如願以償地摸了摸那頭柔軟的紫髮和面紗下小小的臉蛋,再親了好幾口。

 

沙漠的夜晚不總是安靜的,他感覺自己跟著賽西爾睡了沒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喧鬧吵醒,本以為是狼群異動,沒想到是盜匪。

 

好在商團也有準備,他們最終還是驅離了那群偷襲者,逃出來的另一隊商團在附近安頓,交換物資與情報。因為這次經歷,雷克斯開始保存武器,以備不時之需,其他時候蒐集到的物資他還是第一個想到賽西爾。

 

羊毛,晚上會冷,也許應急用得著,或是純粹讓賽西爾摸著玩也不錯。

壺型燈,也許賽西爾哪天沒睡好,半夜無聊時會需要用到。

鼠尾草汁,也許賽西爾會喜歡,在單調的沙漠上能稍微調劑心情。

砂糖,時不時就可以給甜甜的賽西爾吃一點。

智慧宮支票……看起來很有趣,不曉得是什麼,但來自東方的東西,也許賽西爾會喜歡。

 

意外的是,他們在聊天中正好聽到了關於東方建築的相關資訊,賽西爾的問題一下有了解答,雷克斯瞠大眼,掩不住興奮地與其分享。「好想去逛逛他們的市集,不曉得會有什麼新奇的東西?還有那種漂亮的庭園……賽西,你喜歡這種住的地方嗎?」

即使自己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睡眠上,每次睜開眼時卻都能看見雷克斯精神奕奕的樣子。賽西爾緩慢地眨著眼,不免感到神奇,覺得男人彷彿有永無止盡用不完的精力,褐綠色的眼瞳更像閃著新芽,一見他就開花。

 

「似乎很涼爽。」他閉上眼,想像著遙遠的東方丹那些少有人見過的富麗庭園,假造的山,假造的河川湖泊,卻比真的還充滿生命力,連遮雨的地方也充滿別樣風情。「或許還有……很多的黃金?」

 

他緩慢地從雷克斯懷裡抽出剛買的智慧宮支票把玩,連帶著也將自己多買的兩張握在手裡,睜眼上下翻看,直到玩膩了,才將它們捆起來,藏在行囊裡。而後抬頭視著雷克斯眼下的淺淺烏青。

 

「夢告訴我今天會很安穩。」他伸手點了點男人的下眼眶,想起他買的胡椒,商販說磨成粉加入料理便能提神,行李裡也有木臼,便發出淺淺的低吟,思考的聲音。沉吟一會後,才又張口說:「明天也是,你該好好休息。」

 

他說休息的時候,似乎半點也沒想到自己就是令對方勞碌的元兇,他看著雷克斯,神情認真,藍眼也澄清明亮。

 

也就只差將「我很擔心你」寫在臉上了。

雷克斯被賽西爾可愛得不行,忍了一會還是禁不住貼著臉頰磨蹭又親了幾口,輕柔的嗓音裡滿是笑意。

 

「好,我會多休息,沒有要趕路的時候就多多陪你睡覺。」他抱住賽西爾,一雙眼睛閉著,說話聲低了幾分。「賽西,你開心嗎?離你想去的地方越來越近了,打聽到的傳聞都具體不少。」

「還沒到呢。」賽西爾乖乖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垂眸望著雷克斯長長的睫毛。「但現在沒有不開心。」

 

他的回話狀似冷淡,語氣平鋪直敘,無多少起伏。但又接著一邊按著雷克斯的眼皮撫摸,一邊緩慢地道:「和你在一起……就不會,不開心。」

 

盜匪的狠戾模樣或鋒利的刀光,那本該是很令人恐懼的場景,殘酷的廝殺更能讓某些從未見血的良民與其家眷做上好幾晚的惡夢,連著沙漠的酷寒與乾灼,不曉得又有多少人要累得暈眩,如死物般垂掛在駱駝背上,被駝著往前走。

 

但他還是不知恐懼,看著那些兇徒陷入流沙時,他的眼神甚至比現在還平靜。

是一點點,一點點細細的,沙子似的小碎光,在幽暗的夜裡點燃了他的眸。

 

他望了雷克斯好久,才捨得閉眼,用唇去貼對方的臉,然後輕蹭著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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