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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掛鎖

柯爾文 x 海 德 

-紅色指令六-

或許真是身體強壯的緣故,陌生的房間也沒讓柯爾文難以入眠,更是在一頓美覺過後恢復了尤甚昨日的生龍活虎,半點看不出前不久那可憐虛弱的樣子。

 

起床洗漱研究了一圈自己的臥室,並找到用餐的地方吃過早飯後,他發現這個地方也差不多就這樣了,除了頂樓的游泳池跟有些奇怪設施的聯誼聽,還真沒有其餘的場所可以去,被幽禁在這棟建築裡的感覺便越發濃重起來。

 

這樣做完任務剩下的時間,還可以幹嘛?啊——簡直要逼瘋個人!

 

儘管他從前在家鄉的時候也很少離開到更遠的地方去,但至少他有農場啊,森林啊,各種湖光山色可以馳騁,而不是像這裡只有房間、大廳、餐廳,跟游泳池。

 

最重要的可能是沒有木頭,也沒有讓他做木工的空間。

 

他的樂趣跟自由都被剝奪了!

 

柯爾文抱著頭差點想在地上打滾,正哀怨著,忽然又想到自己好像還有指令沒有做完,連忙拿出手機來翻看。

 

昨天把粉色指令都完成了,還無意間完成了一個紅色指令……剩下的是什麼?一個是要把腳趾撞傷——他光想就皺起眉頭,不小心撞到就夠嘔了,還要自己撞,簡直是酷刑,撞到瘀青的話他的指甲不就要再重長了?不行不行這個跳過——一個是要背或抱一個人走天堂路。

 

看了一下天堂路的說明後,他倒覺得還算可行,作為一個從小就會光腳在森林裡跑來跑去的人,腳底板習慣了地面暗器的摧殘自發長了一層厚皮,應該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抗性的。看著上面又大又亮的「30分」,他沒遲疑太久便決定做做看,考量到必須帶上另外一個人一起,他立刻就想到海德,於是傳了訊息給對方,想問問看方不方便和他一起做任務。

「柯爾文?」收到訊息的時候,海德正在頂樓的泳池游泳。

 

休息了一整夜之後,他的精神便好了許多,雖然腳趾的輕微瘀傷不影響正常活動,但難得有機會能放假,恰好他也許久沒做有氧運動了,就換了件泳褲,拿著手機(幸好他當初買了防水的型號)到泳池去運動。

 

他站在泳池邊,將手擦乾,認認真真握著整台手機,思考要怎麼用文字勸阻對方不要去走什麼天堂路。

 

感染風險……碎玻璃難以清除的問題,還有抱著另外一個人走碎玻璃也太痛苦了吧?一想到昨天遭逢電擊時對方那副焉巴巴的樣子,他就有幾分憂心。

 

但積分也是一個問題……

雖然不認為柯爾文會有欠缺積分的風險,畢竟昨天能做的指令都做了,對方起碼能有50積分左右。可畢竟不確定要多少積分才能脫出,如果想要消費的東西多,又或是為了保險起見,想多攥點積分的話,確實也是一個考量。

 

但他也有70公斤重……再加上柯爾文本就人高馬大,加起來重量一定會破百,找他當搭檔真的好嗎?

 

他泡在水裡煩惱了十分鐘,卻連一個字都打不出來,就這麼對著螢幕乾瞪眼了一會,才終於嘆了口氣,打了一句話傳送。

 

——等我半小時,我去找你。

 

還是先見面吧,見了面再決定要勸阻對方,還是幫忙做指令。

 

他爬出泳池,拿毛巾胡亂抹了自己幾下,就握著手機走向淋浴間,去打理那頭被氯泡得有些乾澀的長髮。

 

一系列洗浴做下來,再趕到地圖上的粉色區塊時,大約也過了一小時。

 

「抱歉。」海德走到了柯爾文的面前,微微喘了一下,再抬起手來,略微擰了擰還帶著點濕意的髮尾,望著對方說:「剛才在頂樓游泳,遲了一點才過來。」

等到都快長蘑菇的柯爾文見到人先是露出了高興的表情,但很快又鬧脾氣似地噘了噘嘴,嘟囔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說著,他更不開心了,撇過頭去環著胸哼哼唧唧,「不想來就直說嘛。」

 

儘管他還是期待的,更有些擔心,不然也不會等這麼久了。見海德急忙趕過來的樣子,他大概也知道對方不是故意晾著自己,但情緒這種東西畢竟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他依舊越想越不高興,難以理智地放下,偏偏也不想真的和對方一拍兩散,就忍不住拿眼覷了一下,看到對方濕噠噠的髮尾,立即蹙起了眉頭,鬆手像是想幫人揉乾,卻又很快收了回來,重新環在胸前。「……怎麼也不把頭髮擦乾一點。」

「髮根已經乾了。」見到柯爾文賭氣的模樣,海德的歉疚感就更強烈了,忙將手放下來,低頭道歉。「對不起,柯文,我不是故意要讓你久等的。」

 

雖然那一縷兩縷因為水份過多而凝結成束的紅髮還在滴滴答答,場面莫名有些滑稽,他的表情卻仍舊挺誠摯的,眉頭微垂,灰褐色的垂眼也微微瞇了起來,看上去既慎重,又帶著點可憐的味道。

 

「我想我不應該在上頭迷路,又或是糾結該用哪一罐潤髮乳才好的這種小問題……」他說完後,自己也覺得愚蠢,便乾笑了一聲,才放低音量,小心翼翼地問道:「能原諒我嗎?」

啊,好可愛。

 

柯爾文想起昨天自己才用來比喻過這副眉眼的懶猴,一下子心就軟了,不僅是因為那哀憐的模樣,更是因那撒嬌似地柔軟討饒,一點一點化解他心裡的火氣,還往裡頭塞甜甜的蜜,讓他差點沒繃住臉上硬梆梆的表情。

 

而且迷路和糾結用哪一罐潤髮乳導致遲到什麼的……也太可愛了吧。

 

「那,」他開口差點結巴,立即握拳放在嘴邊乾咳了幾聲,見海德的髮尾又快滴水了,他順手捏去那點水分,又撇過臉嘟嘟囔囔,「那你陪不陪我嘛。」

「是指令六對嗎?」見柯爾文似乎不那麼生氣了,海德的眉頭便鬆了開來,和緩地笑道:「我可以陪你,但想先問你幾個問題。」

 

「首先是我體重在七十公斤上下,你抱起來會吃力嗎?」

「應該……還好吧?」

 

柯爾文從來不去量東西的重量,說七十公斤他其實不知道多重,只是覺得海德怎麼說也不會比他平常搬的東西重才對。

 

他有點想直接把人抱起來看看有多重,但手才伸出去就又縮回來了,他還記得昨天被電擊的感覺,除了不想被電以外,要是把人抱起來結果被電,那兩人不得都摔在地上了?這樣可不行。

「嗯。」海德點點頭,又接著問:「那會考慮找女性或小孩等體重較輕的人,來幫忙完成指令嗎?」

 

「以你的體格感覺上應該能抱得動我,但是我們兩個的體重合在一起,恐怕會讓玻璃碎片刺得很深……我很擔心這一點,雖然這裡有醫藥箱,但似乎沒有醫療站,不確定能取得抗生素或破傷風的疫苗,無法杜絕感染的風險。」

 

「況且,就算僥倖沒有感染,透明的玻璃碎片也很難清除乾淨,那也會很疼的。」

柯爾文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遲疑地問:「我以為……尖石頭會比較痛?我剛還想說挑玻璃的地方踩呢,如果是一般玻璃片的話,在地上就是平的,還比較好一點,不過如果是瓶子那種有弧度的,還真不能直接一股腦踩下去。」

 

「至於女孩子……我沒有認識的……」他摸摸自己後頸,總覺得女性不是那麼好相處,便有些抗拒,「而且,他們才不會想被抱或者被背著走天堂路呢。」

 

這麼一說完,他就覺得有點對不起海德,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對方憑什麼要幫他呢?而且說的還都是關心自己的話,也沒有質疑自己會不會摔了,但又實在想做這個任務,不禁軟下聲來,小聲說:「你、你說可以陪我的……」

「嗯。」海德神情柔軟地望著對方。「我可以陪你,只是想先確認你的考量,既然你覺得沒問題,那我們就繼續吧。」

 

「我帶了醫藥箱過來,可以先放在終點的地方,等下你抱著我走過去之後,我們就直接消毒、清理傷口。」他抬起了一直提在手上的醫藥箱,拍了拍它的外殼,朝柯爾文笑說:「我會盡量幫你挑乾淨,所以你也不必太擔心,放輕鬆就好了。」

 

也不是沒考慮過萬一中途摔下來該如何是好的問題,但他剛剛換上的衣服稍厚,只要不是臉、後腦勺,或是裸露在外的部分直接著地,應該都還好,也算是多一層準備。

「哦!」柯爾文孩子似地舉起手開心應道,連忙搭著海德的肩往前走了幾步,忽而想到應該要先簽手機裡的合約,便又拿出來兩人一起操作確認。

 

海德的關心讓他感到十分溫暖,不由得在心裡更加堅定了要好好保護對方的念頭,在脫掉鞋子將人背起來後,還謹慎地原地踏了幾步,確認沒有問題才往前走進那崎嶇的天堂路。

 

五公尺在物理上算不得長,只是路上尖銳的東西實在太多,一般人連往上踩一步都可能付出慘痛的代價,於是短短的五公尺就也像看不到盡頭似的。柯爾文習慣踩在總有許多小障礙物的地上,四肢都因為長年的摩擦帶著厚厚一層繭,耐受力確實高出許多,但遇到過於尖銳的擠壓難免還是有些疼。他努力維持平穩,盡量挑不那麼危險的地方平均施力地走過去,慢慢地走完這艱難的幾步,踏出來的瞬間手機響起熟悉的鈴聲,他連忙仔細地將海德輕輕放下,而後坐下來觀察自己的腳。

 

還好沒怎麼見血,只是那層厚厚的繭也難免被劃出許多割痕,有些地方的皮有點翻起來了,讓他的腳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他動手把幾塊卡在裡面的大碎片捏了出來,以免越走刺入越深,原本沒事都變成有問題,接著瞪大眼想看清楚更細小的碎片,卻有點看不仔細,顯得這動作更滑稽了。

「別動。」海德輕聲喝止了對方的行為,一面熟練地拿起鑷子夾走那幾塊被挑出的大碎片,一面為用具消毒、清潔,然後俯下身來,按著柯爾文的腳,仔細而迅速地開始挑碎片。

 

掐、捏、壓,他都不敢,只偶爾輕輕扶住腳掌上的某一塊皮膚,幫助鑷子順利抽出細小的碎屑,沾在棉布上後,再繼續夾取下一塊,並偶爾用棉球沾去血跡。

 

醫藥箱裡的用具有些陽春,藥膏種類也少,但這種既深又小的傷口,也不適合抹藥膏。他將雙腳的傷口都清理乾淨,能找著的碎屑都清除後,便用棉棒沾著碘酒,在傷口上塗抹消毒。

 

「可能會有點疼。」他說著,手上的動作依然未停,甚至還加快了一些,免得消毒的刺痛感維持太久。「你忍一忍,很快就過了。」

 

待到消毒完畢後,他便將多餘的碘酒擦去,補了一聲薄薄的外傷藥膏上去,避免細菌感染,然後沉吟一下,再包了一層薄薄的繃帶,避免傷口直接和鞋底或其他東西接觸。

 

「完成了。」他抬頭,朝著柯爾文笑,「你等會試試看,看走路有沒有異物感。」

 

隨後又補道:「站得起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柯爾文看著海德不住傻笑,好半晌才想起來要回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彷彿確認了一番後說:「還好,不怎麼疼了。」

 

第一次被人這麼放在心上,他總覺得心裡有種很不一樣的感覺,想起海德專注地為自己挑碎片消毒擦藥的樣子,周身都像是發著光,特別好看,便不禁彎起眼,又笑了起來。

 

「你真好。」他嘿嘿笑道,沒立刻站起來,而是拉住海德的手輕輕晃了一下,好奇地問:「這樣這週的指令都完成了吧,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呢?我今天看了一圈,好像也就一個泳池好玩點,都沒什麼能去的地方。」

「泳池真的比較有意思。」海德笑了,「但我不想洗第二次澡了,今天打算看書度過。」

 

他抽出手機,調了個頁面,給對方看。「之前沒事下載了一些,因為工作忙,所以幾乎都沒看,現在剛好能派上用場。」

 

存的都是些雜書,或是小說,偏向傳記和歷史類型的題材,看來他對立基於史實上的故事較感興趣。

 

「但你應該會感到無聊吧,因為有腳傷的關係,我不建議你做劇烈運動或是碰水,最好還是回到房間裡休息,過一兩天再活動。」他收起手機,繼續說:「去聯誼廳坐著如何?聽聽別人說話,至少有個聲音,可以分散注意力。」

原本已經露出失望表情的柯爾文眼睛登時又亮了些,連忙小心翼翼地追問:「那你呢,你來嗎?」

 

為了避免一個人無聊,他難得努力去轉動自己的頭腦,甚至帶了點祈求地說:「聯誼聽好像有些不用運動的遊戲,我們一起去玩好不好?」

 

他又沒辦法陪海德看書,若不把握機會,可就要一個人無聊死了!因此他一邊說,一邊在拼命思考若海德不答應,自己還能怎麼說服對方。

「好,我跟你去。」閒著也是閒著,書晚點看就好了,柯爾文看著就是閒不下來的臉,要對方一個人靜養一天應該很困難,還不如他也跟著去看看狀況。海德收起手機,正想要繼續說話,腹部深處便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咕嚕——

 

啊。忘記吃午餐了。

 

「你吃過午餐了嗎?」他用手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地看向柯爾文,「我可能得先去餐廳一趟,順便回房去拿翻譯耳機,你要和我一起去嗎?要不要先到聯誼廳去,坐著等我?這樣對你的腳也比較好。」

「沒關係,一起吧!」柯爾文聽見那聲腹鳴不禁笑了起來,拍拍褲腿站起身,因為覺得外面地板挺乾淨的就沒有試圖穿鞋,而是踩著腳上的繃帶,搭住海德的肩往樓上走。「吃飯!」

 

腳上的傷反正沒有去泡水就好了吧,柯爾文很天真地想。還能去參觀海德的房間呢!

海德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出聲道:「鞋子穿好。」

 

怕對方腳傷不方便的關係,他便扶了下柯爾文,讓人直挺挺地站好後,再蹲下來,接過對方提在手上的鞋,幫忙對方穿上。

 

「好了。」他站起來,撣了撣膝上的灰塵後,便接著扶住了柯爾文的腰,讓對方將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繼續往前走。「今天很想吃沙威瑪,不知道餐廳有沒有,或者拿生菜、番茄、洋蔥、酸瓜和烤肉夾在一起製造出來?然後淋上滿滿的醬料,啊,想喝酒了,也想吃甜點。」

 

「也想吃玉米糊和帕帕納西。」炸甜甜圈上澆滿鮮奶油和藍莓果醬,再灑上糖霜的甜點,誰能抗拒呢?

 

他肚子餓的時候總是特別話嘮,再加上身旁特柯爾文是同鄉的關係,愈說就愈起勁了,還笑著轉頭問道:「要不要開一瓶葡萄酒,一起喝呢?」

海德幫我穿鞋子了!柯爾文既茫然又喜悅,但也沒能想多久,就被海德講的一連串食物名稱吸引走注意,一邊吞口水一邊點頭,「好啊好啊!我要喝葡萄酒,吃米提提、喬爾巴和馬馬利加!」

 

只是不知道餐廳會不會準備?他記得早餐只有很簡單的幾個種類而已。

 

「我也想吃吃看沙威瑪!」他十分捧場地說。

海德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想吃而已,而且他記得餐廳的自動出餐機菜式還滿多的,雖然不一定是羅馬尼亞風味,但挑幾個吃著像的也不錯,至少沙威瑪一定有吧,土耳其烤肉那樣世界聞名的食物,出餐機要是沒有也太難過了。

 

「以前在家鄉沒吃過嗎?」他相當自然地抬手揉了揉柯爾文的頭,笑說:「沙威瑪市區不是很多嗎?還有披薩沾番茄醬,跟家樂福賣的熟食之類的。」

 

「我工作忙的時候常買來吃,既省時間又飽腹,滿方便的。」

「沒吃過!」柯爾文搖搖頭,被揉得傻笑起來,有些好奇地說:「但是聽你說得很好吃的樣子!」

 

「我家大部分都自己做東西吃,雖然我沒有那麼會做,但還是基本都自己動手做吃的!不過如果是說吃肉配上酸瓜番茄洋蔥的話,我倒是常吃,生切番茄洋蔥是很常吃的一道菜!我超愛吃酸瓜,家裡都會醃一大罐,再搭配米區的話,好像就跟你說的差不多了。」

 

「我還喜歡酸湯跟燉高麗菜卷。」越想越餓了,一天最重要的就是午餐啊!柯爾文想著,無比期待餐廳會有些類似的東西可以吃,雖然這些他都常吃、換個口味也很新奇,但畢竟是習慣的料理,加上一下子到了滿是外國人的陌生地方,總想吃點家鄉菜好撫慰心靈。

 

「有時候想換著吃的話倒是會去買點麵包,塗上鵝肝醬也很好吃!」

「同意。」海德點了點頭,笑得開心。

 

他們就這麼一起走到了餐廳,站到點餐機面前,點著觸控螢幕,滑著一列又一列的各國美食清單。

 

「唉,真的沒有米區。」他隨手點了一道沙威瑪,又點了一些德國香腸,灰褐色的垂眼瞇了瞇,眉也垂了下來,像是有些失望,低聲咕噥道:「啊,要是我會做就好了,就可以借後面的廚房,煮給你吃了。」

 

他的廚藝有跟沒有幾乎是一樣的,真的煮下去,大概會讓柯爾文食物中毒吧。

 

「葡萄酒也點了,酸湯跟麵包也有了,你還要吃什麼嗎?」

「原來可以借廚房啊,我會做啊!」柯爾文很高興地挺起了身,雙眼發光,「不過今天來不及了,下次我做給你吃吧,反正也沒有別的事情!」

 

還好自己多少有學著做!他開心地想,跟著在點餐機點了幾道看起來好吃的東西,便和海德一起找個地方坐下,等取餐後一起吃。

 

「感覺你到市區工作後也都吃不到太傳統的菜了,我可以幫你回味一下農場的味道喔!」

 

沒考量到自己手藝的問題、也沒思考海德會不會喜歡,他只是擅自一腔熱血興致勃勃地說著。

「好,我很期待。」海德端著餐盤,小心地回到座位上,幫著擺了餐具後,便又下意識地叮囑道:「但還是要以身體狀況為主,這幾天不要久站,多坐著休息。」

 

說著說著,抬頭看見眼睛亮閃閃的對方,便愣了一下,笑了出來,覺得自己像是在面對一個大孩子。

 

其實柯爾文並不像是會違背醫囑的人。海德想,自己或許是因為周遭環境裡較少有這樣性格天真的人,才會格外有耐心地叮嚀對方,一遍又一遍,也不嫌煩。生怕對方真的在這樣封閉的環境裡憋壞了,失去活力。而且能和他一起追憶農場生活的人,也已經不多了,兄長去世,父母又住得遠,身邊同事多習慣都市生活,或者忙於醫護工作中,他也沒什麼朋友。有些珍貴的回憶,缺乏憶起的機會,放著放著,也好像就要褪色了,不免令他感到可惜。

 

有時人們認識新的人物,並不是為了結識對方,而是為了從對方身上,找尋自己尚未發現的那個自己,或是以對方當媒介,從而追憶己身的過去。

 

海德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如此。

 

這樣卑劣嗎?

他覺得不會。那畢竟也是連結他和柯爾文的共通點,在這個奇妙的環境裡,本國人會讓他更有安全感,同時也需要一點其他因素,例如共同的回憶,來加深這份認同。

 

人總得有個錨點才能安定。

何況柯爾文現在算是個病號,他作為一個醫生,也不能就這麼扔下病患不管。

 

「茄汁鰻魚……」他從嘴裡又蹦出了個菜名,然後抿唇笑道:「我和我哥都不喜歡這道菜,用罐頭青豆和罐頭鰻魚煮出的料理,但我們的父母很喜歡,雖說是農場上沒有的物產,但對我來說,也算是農場的味道了。」

 

「你有吃過嗎?因為只是罐頭加罐頭,我應該做得出來,或許之後也可以禮尚往來,請你吃吃看。」

 

「或者讓你體驗一下,我們那時候愛玩的比賽——誰挑青豆最快。」

 

他一邊說著,又一邊低頭,分了一點德式香腸給對方,然後再在一旁堆上滿滿的蒜泥、一片麵包和一點鵝肝醬。

 

也不知是有意還無意的,昨天那互相注視的事,那一瞬間的異樣感,好像就這麼讓他給遺忘了。

柯爾文滿是期待地看著海德分給自己的食物,像是一直瘋狂搖尾巴卻乖乖坐在食盆前的狗,一等到海德開始吃,就連忙也拿起來啊嗚一口咬掉幾乎半個麵包,都還沒吞下去就開始說話,講的還是幾乎無關的事,「沒吃過,但我會做茄子泥,也可以拿來抹麵包的,很好吃!茄子碾碎之後加進生洋蔥碎,或者是番茄!」

 

「你不喜歡吃還要做嗎?」不懂那些出於懷念的微妙情緒,他傻傻地問,「還是是喜歡挑青豆?也可以做成別的料理啊。」

「那就不做了。」海德瞇著眼笑,「雖然不討厭了,但我現在還是沒那麼愛吃青豆。」

 

「茄子泥聽起來好吃多了。」他一面吃著盤子裡的東西,一面看著對方狼吞虎嚥的樣子,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吃東西要好好吞,小心別嗆到了。」

 

很久沒有這麼悠哉地與人共進一頓午餐,海德感覺相當放鬆,又順著話題聊了幾件家鄉的事,將餐盤裡的東西吃完後,便站起身來,幫柯爾文也收了碗盤。

 

「好了,接下來就先帶你去聯誼廳……嗯?」他本想先帶對方過去,可看到那一副可憐巴巴,不想被扔下似的模樣,他便笑了起來,改口道:「那就去我房間吧,你等等也在那裡坐一下好了,別太頻繁走動。」

 

設施附的房間空蕩蕩的,只有些基本家具,他也不懂柯爾文為什麼想去,但反正他也很樂意順著柯爾文的想法來,哄這個單純的傢伙高興。

「好!」

 

柯爾文高興地笑著應答,孩子似地緊跟在海德後面,亦步亦趨地進了對方房間,就真的乖乖地坐在床上,看著海德收拾東西。

 

他打量了一下周圍,覺得跟自己的房間也差不多,只是放的東西多了些也更整齊了點,就很有海德本人的感覺,一下那種氣質就跟自己不一樣了。他傻笑著想了想,忽而以盡量不打擾的聲量小聲說:「以後我也可以來找你玩嗎?」

 

知道了海德的房間後,他不僅可以透過手機聯繫,還可以直接到房間來拜訪了!在這個閉塞的建築裡,這無疑給他一種稍稍透氣的感覺。

「可以呀,當然可以。」海德一面收拾東西,一面轉頭答應,然後頓了一下,再笑著補充道:「當作跟自己家一樣就好了,隨時可以過來找我。」

 

除了為看起來實在很無聊的柯爾文著想外,大概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耐住孤獨一人的寂寞吧。在這個封閉的建築裡,沒有什麼是比朋友更能讓人忘卻孤單的存在了。

 

「你這幾天腳不方便,也可以聯絡我,我再去你房間陪你。」他輕聲說:「如果能稍微排解你這段時間的煩悶,就好了。」

「嗯!」柯爾文開心地用力點點頭,玩似地搖晃著身體,傻笑道:「我喜歡跟你一起玩!嘿嘿。」

 

不知是因為同鄉,還是源於海德的和善,或者說他們就是相處合適了,哪怕有一部分是受現在的情境影響,總之柯爾文確實十分喜歡這個新朋友,只覺在一起的時光都很自在快樂,更能緩解鄉愁。

 

「啊,但你可不要再遲到了!」他忽地想到了,就傻乎乎地順嘴說了,一點都沒想到要好好修飾一下措辭,說到一半,還露出有些委屈的神色,「我也會擔心的,你至少要傳訊息通知我。」

「好的。」海德有些不好意思,「下次我會記得,不讓你擔心。」

 

「對了,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他找到耳機後,便先塞到了口袋中,然後便坐在柯爾文的身邊,又聊了一點小事。

等到休息夠了,就和對方一同前往聯誼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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