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心密情-
一台箱型車開在彎折的山路上,道路不寬,轉角卻大,方向盤總得一直打橫了才能繞過去,到達前方短暫的小直道,開幾秒平直的道路後再繼續彎,山壁、山壁、山壁,樹林、山壁、樹林,風景千篇一律而間有幾種不同的景象穿梭其中,例如山嵐、藍天、高飛的群鳥和山間山腳開著的小店。
李維原本正好奇地將手貼在玻璃上看著車窗外陌生的景象,想這兒真是有趣,車子一圈圈爬著的感覺就像在搭一輪永無止盡的摩天輪似的,娛樂效果十足。但經過一會後,他也漸漸看膩了,便將身體轉回來,看向身旁睡熟的搭檔,然後露出微笑,戳了戳對方斜倚過來,貼在自己肩上的臉。「我們好像快到了呀,雲平。」
「不知道待會到的時候,能不能再讓你多休息一下……」他瞥了眼窗戶,看著樹林間隱隱透出的瀲灩綠光,就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地要到了。「那個湖看起來挺美的,感覺真好呢。」
李雲平被戳得半醒,最後終於在差點又睡著前被煞車的震盪晃離了夢境。沒有意識到自己睡得靠在了搭檔肩上,他徑直坐起身甩甩頭,整個人卻還是迷迷糊糊的,睜著惺忪的睡眼側頭凝視了李維好一會,忽而微笑起來,啵地隨意在沒有瞄準好的唇角親了下,便自顧自提了行李要下車。車門正好被工作人員打開,兩個人差點撞在一起,還好對方反應快避了開來,他卻像一無所知似地繼續跟著其他人向湖邊走。
因為場地還需要布置,打光攝影的器材都還在安排置放,導演也在四處奔波確認事宜,工作人員便先在湖邊為兩位主演架了休息用的躺椅,放了兩罐水在中間的小桌上,讓他們能安穩度過這段空白時間。李雲平手上抬的行李很快被助理不好意思地取走,他也沒多大掙扎,只是茫然地愣了會,又恍著神隨指引躺上了其中一張躺椅,在帶著輕微涼意的山風吹拂下,迅速地又被睡意淹沒了,眼睛一閉就幾乎失了意識。
他昨天打了一整天的重工,原本也沒什麼,只是今天為了要上來這個湖,製片又希望能早點將戲拍完,出發時間竟臨時改到了清晨。這就算他昨晚一回家倒頭就睡也仍然沒辦法有充足的睡眠以保持十足的清醒,是以到現在還難逃睡意,還好還有這段準備期讓他慢慢緩衝,盡量調整狀態降低等等對拍攝的影響。
這是……睡昏頭了呢。
李維有些訝異地摸了摸被吻的唇角,然後輕輕揚起,歡欣地跟在李雲平後頭下了車,一路隨著對方的背影走到了休息地點,才停下那郊遊似的腳步,轉頭打量著環境。
被樹林和木棧道包圍的淺色湖泊就佇立在他的眼前,看起來很是清幽,湖邊除了扛著器材的劇組人員在奔跑著忙碌以外,就只有遠處停靠著好幾艘小船的木屋旁還有人在走動、交談,好像在跟船主人商談或確認什麼似的,除此之外半個生人也沒有,入口也貼了暫停開放的告示,為接下來的拍攝做了充足的準備。
因為海拔提升的關係,山上的空氣微涼,還依稀帶著樹木及花草所有的香味及湖邊特有的水氣,十分清新,聞著很舒服。李維於是抬手伸了個懶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後再回頭看向躺在椅子上休憩的搭檔,走了過去。稍微瞇起了他那一雙柔和的灰眼睛,抑著眼笑,壓低聲量說了句:「這裡空氣很好呢,雲平。」
他知道對方很累,所以不想吵到對方。就算因為很久沒出遊而特別興奮,也忍住了這份衝動,沒讓李雲平聽見自己的感想。就這麼站在原地看了人幾眼,才開口向一旁的工作人員要了件薄毯,輕輕蓋在了對方的肩上。後再搭著對方的肩膀將人轉正一些,捧住那張精悍的臉喬了喬,再把自己隨身攜帶的眼罩給戴了上去,調整帶子,小心地繫好、挪正。
見著萬事俱備,才鬆了手,俯下身來親了親對方的臉頰,顫著睫毛,附在對方耳邊輕輕說著:「你好好休息呀。」然後伸手揉起了對方的太陽穴,柔嫩的指腹被那些寸短黑髮磨得癢癢的,惹得他稍微笑了幾聲。「昨天真的辛苦了……醒來記得喝點水、清清喉嚨,會比較舒服……我去旁邊散步一下,很快就回來,不要太擔心……我去了喔?」
「嗯……」臉上那些細碎輕柔的觸碰沒能驚醒李雲平,反倒是被妥善遮住光線的黑暗環境讓他意識又更沉了些,一段羽毛似的話音即使就在耳邊撩撥也聽得越發朦朧,讓他還來不及完全收集整理在記憶裡,就又陷入夢境浮沉,一時被完全遷出了腦海。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至少工作人員來叫的時候他很輕易就醒了,感覺這點回籠覺睡得還不錯,大概不是太短的時間。反射般摘下原本不存在的眼罩,他伸了個懶腰後抓住差點掉在地上的毯子,望著眼前碧波一片的湖面茫然了片刻,這才想起他們今天來山上是為了拍第一次外景,為此他還跟夢遊一樣起了個大早。
可往旁邊一瞅,另一架躺椅空空如也,沒有李維的身影。
他先是照最近被養成的習慣拿起桌上的水仰頭喝了一口潤潤喉,而後轉向四周看了一圈仍沒見到人,這才皺起眉回想,模模糊糊的總覺得對方好像曾輕細地跟自己交代過什麼,卻老記不清楚。正思索間,站在一邊的工作人員再也顧不得失禮,幾次支唔後,思及前幾次合作互動都良好,便希冀著這位急速竄紅的影星就算不是真正本性和善、也不會翻臉不認人打壞之前的形象,壯著膽在起床氣正盛的這段敏感期間冒險開口,語氣抑不住慌張地問道:「五大哥,大家差不多都就定位了,導演拍板再沒多久就要開工……卻到處找不著Levi哥,這裡訊號不怎麼好電話也打不通,您看這……」
「人不見了?」李雲平一下全醒了,唰地站了起來,隨手將毯子扔在躺椅上,眼罩塞進口袋裡,也沒餘裕去想這都哪裡來的,取出手機確認沒有訊號也沒有任何訊息後,便同樣有些緊繃了起來,朝那名差點被他表情嚇傻的工作人員道:「我去找找。他應該不會走遠的,也許沒注意到時間,十分鐘後我會先回來,要是那時還找不到人……」他欲言又止,最後抿唇改口,「再說吧。」
他邊小跑著在四處感覺較隱密的地方察看,邊在記憶裡打撈那些零碎的字句,直到眼角餘光瞥見附近樹叢中不甚顯眼的木棧道一角,他忽而在轉頭間靈光一閃猜測出那是在告訴自己要在附近走走散步的意思,心想這樣的地點不正好合適嗎?便又回身跑進了那條棧道。
棧道被茂密的樹林鞏衛得有些昏暗,還在微幅地上坡,不曉得通到哪裡去。他正跑得有些急了,心想這要是再沒看到人,也得放棄往回走了;不料就在一陣強風中瞥見一處隱蔽的角落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還頂著一頭他熟悉的金棕色捲髮。他一時開心就要出聲叫喚,朝前幾步的角度變換卻正好露出李維繃直的部分身影,隱隱向後彷彿在抗拒什麼;他心下一緊,先確認那背對著自己的人手裡貌似沒有持著凶器,便迅速衝上前抓住那人的肩,一句「你在幹嘛」還沒問完,對方就驚恐地甩開他跑進樹林裡了,連臉都沒看清。
「沒事吧?」李雲平被推得踉蹌了一下很快站穩,沒再多看那人一眼,而是垂頭上下打量起李維的狀況來。沒見明顯傷著哪裡,他先是鬆了口氣,旋即小心翼翼地輕輕握住那下垂著似乎在微微打顫的纖白手掌,指腹安撫般地來回磨蹭,一雙漆亮的圓眼則專注地捕捉那灰瞳閃爍飄動的視線,再次放輕了聲音問:「還好嗎?」
「沒事……」李維的聲音也打著顫,像是從齒列間隙迸出來似的,輕輕細細的,有些怯弱。雖然他一看見李雲平後,就勉強勾起嘴角,露出了個有些單薄的笑容來回應對方,可被對方握住的手卻略微動了下,似乎想將手抽走似的……直到指頭遭和緩地搓揉過後才作罷,低下頭繼續細語,姿態含蓄。「我真的還好,沒事的……不過,現在應該要開拍了吧?」說到這裡,他的音量才逐漸轉開,頭也抬了起來,掛上了與平時無異的笑。「我們走吧,快點回去,不能讓工作人員等太久——」
然後就反過來牽起對方的手要往下走,邊拉著人的同時,還邊變著姿勢反復鬆開、握緊那隻因粗工而帶上厚繭的大掌,以找到最方便又舒適的姿勢牽好彼此。纖細的手腕上一圈略紅的指痕因而不斷旋轉,隨動作變化並時不時被透過樹蔭穿下來的微光射中,使得上頭的紅愈發顯眼。
「呃、」
雖然看李維的樣子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工作人員在等也是事實;李雲平一時無法立即平衡地處理兩件事情,怔愣著應了一聲,便反應不及地被拉著往回走。小跑出一段路後,他很快就也被帶離了注意,暫時忘了去考慮剛剛的異狀,轉而反握住那纖柔的手,往前走快了一步,力道堅定卻又不失柔和地領著人回去。
是以直到回歸劇組邊站定、與工作人員打完招呼後,他才在垂頭下望的那刻,隱隱瞥見那在腕上因膚色皙白更顯怵目的紅痕。
李雲平蹙起眉,抬眼望向李維還朝著別人微笑的側臉。此時一靜下來細看,以他們之間的默契與熟悉,便不是那麼難察覺那絲被藏好的難受。雖然對方膚色本就淺淡,平時倒還透著可愛朝氣的粉色,不至於像現在一樣蒼白如紙,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閃出細密的水光,襯得本就纖瘦的身體越發單薄而搖搖欲墜。
他不知道那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既然李維不想提,他也不願意繼續追根究底地問「怎麼了」。至少他所能見到的,就是對方勉強支撐的模樣,而他所確切知道的,便是現在他的搭檔需要好好休息來舒緩精神,不論說與不說,都不會改變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決定與判斷。
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思考或者猶豫,他很快再次輕柔地握起那隻手,拉著有些錯愕的李維回到還沒收起的躺椅邊,扶著肩膀讓人緩緩坐下,而後深深地來回看著那張臉與鑲在上頭閃爍的灰色眼睛,以拇指撥開略微汗濕了的金棕髮絲,抹去那層薄薄的汗珠,同以往每一次那般在對方額上輕輕印了一個吻,低聲道:「你坐著休息一會,我去找導演。」
也沒等人回應,他逕自轉身就往導演那處走。
「導演!」
「喲,五爺啊,差不多就要開拍了,看起來你睡飽了啊,很好很好,等等也要和平常一樣拿出你高水準的技術喔,哈哈。」
這樣的開頭句,原本就算是再不懂交際辭令如李雲平,也能正面承接延續並炒熱氣氛。然而這次話題卻沒有理所當然地被銜接起來,他不但沒應聲,甚至以有些緊繃的表情開口提出了一個敏感任性的要求:「導演,我們可以晚一點再開拍嗎?」
導演瞪大了眼睛,臉上的笑意一下僵住了,逐漸崩落。「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讓我們再多點時間準備,然後再開機——」
「剛剛就給過你們時間準備了,結果一個睡覺一個鬧失蹤,我想著你們拍攝默契跟品質一向都又快又好才由著你們去,現在時間都要到了才跟我說要時間準備?」導演搶過了話頭,厲聲責問,「我們是為了什麼這麼早起上山,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早起嗎?現在跟我說要延後開拍,全劇組多少人在這裡為了你們待命空置,這段時間的損失誰來負責,戲拍不完怎麼辦?現在是有點名氣就要跟我耍大牌了是不是?」
「不是,」李雲平抿抿唇,沒有提到李維,也沒有辯解,只再一次提出懇求:「只要一下就好——」
「……不好意思……」這時,李維追著李雲平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屈著身子將雙手壓在膝頭上,試圖壓下紊亂的呼吸,而後抬起那張終於多了點血色的臉,笑著看向導演。「那個、能讓我插個話嗎?」
「我覺得我能準時開始拍攝,所以不用多等,在原本預定的時間開始就好了,大家的時間很寶貴呀。」
他不放心搭檔一個人去見導演,就如同搭檔不放心他的狀況一樣,即便他知道這是對方溫柔的展現,也無法安下心來什麼都不做。於是追上來後,就這麼站在兩人面前和緩的笑著,表達了想要拍攝的意願、再更進一步將自己那被握出紅痕的手腕遞向前,解釋了起來。「我想……五爺應該是在擔心我的狀況,才過來找您的。我剛才一個人在湖邊散步的時候,被一位陌生男性叫住了,對方說是我的粉絲,我就陪著聊了幾句,在談話內容開始變得偏激的時候……我就想走了,可那個人卻一把抓了過來,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臂,我想走也走不了,怕用力掙扎會更影響拍攝、或刺激對方的情緒,就僵在哪裡,一時回不來……直到五爺來找我,那個人才被嚇跑了。」
「走回來的路上我有點恍惚,沒能即時整理好情緒跟搭檔談談,現在才稍微回神一點,跑過來這裡和您解釋,所以、真的非常抱歉,因為我一個人的疏失,造成您和所有工作人員的困擾……」說到這裡,他彎腰鞠躬了下,再直起腰來,懇切地看著對方。「我以後絕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了,這是我一個人的責任,我會負責的。」
「維維……」李雲平有些詫異地望向李維,不自覺開口低喚了一聲。他不是沒有猜想到那紅印的由來,可真正實際從對方嘴裡聽到,仍是帶來了一陣如同剛驚覺般的衝擊。一個人被那樣困在人煙罕至的山林裡,心裡該有多害怕?他想到自己找到人時,那一向笑著的面龐失了活力而僵滯的勉強模樣,胸口不由得泛起一絲絲細密的疼來。如果不是他在那時候趕到了……如果他能更早一點去而不是在補眠的話……如果他一開始就能醒著的話——也許李維就不會需要自己一個人去散步,也就不會遇到這些事了。
看著李維和導演道歉賠罪的模樣,他感覺自己像被掐住了喉管,比被人胖揍一頓還要窒悶難當。為什麼遭遇了這樣的事情還要為此負責?也許時間不會因為任何傷痛停留,現實教人不得不強撐著繼續完成該做的事,可若是他足夠強大的話,是不是就能撐起一小片天,讓對方能多少停下來喘口氣,不用這樣勉強自己?
他不禁用力地捏緊了拳頭,剪得平整的指甲在掌心壓出一排印子。疼痛讓他自失語中回過神,旋即往前踏了一小步微微擋住李維,跟著朝導演彎下腰,彷彿要將頭砸進地裡般用力。「我們是搭檔,」他堅定地道,「我對他負責,何況在開機前補眠是我的錯,請不要責怪他。我以後也會更加注意不再犯,非常抱歉,但我希望這次還是能給我們一點時間……五分鐘也好,我保證會提高等等拍攝的效率,用這段時間換之後的狀態。」
導演皺了皺眉,睨了兩人幾眼,倒也沒再訓斥,只擺擺手道:「知道就好。」而後轉身叫道:「小劉!」
「哎!」一旁紮著馬尾的女性連忙跑了過來,導演指著李維的手對她說:「你給Levi補一下妝,等等上鏡的時候別露出痕跡來,像什麼樣子,拍的又不是調教片。」而後邊走遠邊嚷嚷,「老趙!不是說好至少湖邊要清場嗎?這附近怎麼還有無關的人進來,你們工作到底怎麼做的!」
小劉湊上前來打開化妝包,托著李維的手替那紅印仔仔細細上了遮瑕膏,端詳塗抹中也不禁頻頻咋舌,「天啊,怎麼抓成這樣子……」緊接著抬起頭來,朝李維安撫地笑道:「你別放在心上啊,吳導人就是這樣,嚴格得緊,但心裡明鏡似的,就是有點下不來臺啦。」
李雲平在一旁聽得抿了抿唇,伸手搭住了李維的肩,在小劉將那印子完全蓋住並收起化妝包離開後,手輕輕一收就把人抱進了懷裡。「沒事了。」他緊了緊手臂,掌心不斷來回撫摸那單薄的背脊,用臉頰磨蹭著對方的頭,親了親唇邊有些冰涼的耳朵,低聲道:「沒事了,維維,我在呢,你不用勉強自己,嗯?要是還怕我就一直抱著你,你不是總說這樣很舒服嗎?或是你想我怎麼做,都告訴我,我都幫你做到……只要你能好受一點。」
「我……」被抱住的那瞬間,李維略微低下頭,靠在對方的肩上,縮著身體沉吟了一聲,在對方吻過了他的耳朵後,才挪了挪位置緩緩往前靠,軟軟地依著人。「……抱歉,給你添麻煩了,雲平。」
「我真的沒事。」
「所以……所以,你不用特別做什麼,因為我很好。」然後便又笑了,雙唇彎起,伸出十指輕輕磨蹭過對方的肩頭,環抱住人後,再緩緩滑回來,以上臂為中心反復摩挲著,並且闔上眼來。「我一點事都沒有,真的,就是當下有點慌而已。剛才應該先跟你解釋的,對不起……還讓你這麼擔心、特別花時間來找我,又被導演罵了,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我早該習慣那種事才對的,對不起……對不起……」
他很後悔,後悔早前的擅自行動,也後悔自己沒能在雲平找過來前解決事情,或在人到達的當下直接據實以告……更為自己那時因害怕而起的僵直反應感到羞愧。身為對方的搭檔、同居人,以及友人,最該知道李雲平這個男人有多親切、多善良、既有責任感又溫柔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呀。就算他一點也不想讓對方聽見那個「粉絲」的話語,害怕自己被厭惡,害怕最喜歡的搭檔因而對自己幻滅,並因此沉默不語,也不該繼續放任這整件事這麼發展,給搭檔惹上麻煩。
不過只是被抓著手腕,狂熱地說:「你的片我都有看喔,身體那麼淫蕩,五爺肯定滿足不了你吧?來,我來幫你。」、「幹嘛拒絕我?你這種隨便的男人跟誰都可以吧。」而已。他隨時都可以推開對方往後跑,或者先假意配合,趁其不備時做出反抗……應付的方法多得是,只要沒弄出大傷、沒被迫進行不合意性交,還能夠在時限前趕回湖邊拍攝就好了,其餘的事完全無關緊要——畢竟他從前就是這麼忍過來的,被喊了要操就脫下衣服來給操,被罵了什麼就笑著接受,一點一點地磨耗對方的興致,直到對他完全失去興趣為止。
但這種虛假的餘裕,在他瞥見李雲平的瞬間就馬上被打破了,轉而被洶湧的惶恐佔據。
雲平聽到了多少?雲平會討厭他嗎?
他回應「粉絲」的話一點也不可愛吧?「所以呢?我隨便又怎麼樣了?我一點也不覺得我該和你發生任何關係,請你回去,也請你別再擅自將自己的妄想加諸在任何人的身上。」他這是在做什麼,又在說什麼呢?他早就該直接離開的吧?從他人的角度看來,一定也會覺得他拒絕騷擾犯的態度太不果決,才會鬧得自己遲到、讓人擔心,雲平會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呢?是不是有一點討厭他了?會不會……其實也是用和那個人一樣的眼光看待著他?
會不會也覺得……他的本性淫蕩又隨便,無論對象是誰,都可以做?
雲平到底是怎麼看他的呢?
就像一口氣從和煦的春日暖陽下,墜入無底的冰河中似的,他的思緒受到震盪,思考近乎完全停擺。
隨後的事,就像現在一樣了。
「……對不起……」李維又道了幾聲歉,然後慢慢抬起頭來,注視著李雲平的雙眼,再看向對方的嘴唇,然後凝視了一陣子,張了張唇,再閉上它,將手慢慢鬆開。「……都是我的錯。」
我能不能……親親你呢?
他沒辦法厚著臉皮,在自己說完不需要對方做任何事之後再開口要求親吻,鬆開手後,就彎唇延續起了之前的笑容。「我去看一眼劇本好了,散步散這麼久了,我怕我會忘記。雲平也繼續休息吧?發生這種狀況,你一定也累了,多休息一下也好……」
那一聲聲細軟愧疚的歉語像錐子密密敲在李雲平心上似的,每一下都泛著刺疼,再漸漸酸脹起來。他凝視著那雙閃動的灰瞳,沒有應承也沒有由著人離開,只抬手摸了摸李維的臉,先是在唇上輕吻了幾下,阻去未竟的話,見沒有被推拒,便進一步張開五指扶住對方面龐,加深了親吻。他探出舌尖舔舐撫慰,從唇角到齒列上顎都不放過,更幾度糾纏舌根,讓嘖嘖水聲在摩擦攪弄與吸吮間,自潮濕不斷的膠合與分離中迸濺,亦讓人無法閉攏口唇,被刺激分泌的唾液隨之流出,沾濕了彼此嘴邊。
他看著潮紅漫開暈染那張細緻的面容,像紅梅迆邐盛綻,彷彿動情的鬆軟神態終於完全取代了那些強顏歡笑,便在呼吸交纏著開始失速前吸了一口薄軟的唇瓣,吧地一聲結束這個吻,舔去大部分溢出的涎沫,再用拇指擦去對方臉上多餘的水痕,近看更顯闃黑的圓眸認真地又來回瞅了一會,方低聲似有些無奈地笑道:「傻小羊。」
他在李維額上親了一口,復又將人擁入懷中,一下一下地拍著背。「說這什麼話?你是我搭檔,更是我的好兄弟,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也別跟我對不起,遇到這種事怎麼會是你的錯?誰都不該習慣被騷擾,你不習慣才好啊。」他側頭吻著那柔軟的金棕捲髮,手上不斷來回拍撫,輕聲低笑著續道:「而且我才剛跟導演說要反省,你轉頭就讓我又睡給他看啊?也才爭取到這麼一點時間,本來就是給你休息用的,不管你是真好還是沒好,我都只想讓你更開心放鬆一點……不是為了等等的戲,見鬼去吧。你每次都那麼認真準備,表現肯定會跟以前一樣好的,就算真的忘了,那也有我啊。」
「別想劇本了,嗯?就這幾分鐘,盡情地依賴我吧,不用堅強也沒事的。」
「雲……」李維被吻得雙眼朦朧,雖還想說什麼,卻也只發出了一個淡淡的音節,便沉醉在了對方所給予的纏綿親吻裡頭。而後在自己唇邊的唾液被舔盡,頭臉也都被對方擁住時閉上了眼,乖巧地側轉著頭,把臉依在搭檔溫暖的胸膛上,再將滿頭金棕色的捲髮一併緊捱在對方的肩頸處,輕喬著頭顱一下一下地微微搔著人。後再維持著這略顯依賴的姿勢,針對似的蹭了蹭對方的胸口,並將攀在那臂上的十指往前挪,攏蓋在緊實且富爆發力的後腰上,將人抱得緊緊的。
「那……雲平你。」他打算聽對方的話,好好放鬆自己。便將臉更往李雲平的胸上埋,反覆蹭著、聞吸著汗水的氣味,試圖藉那薄淡而熟悉的鹹腥味穩定他起了波瀾的心緒,卻不料此舉反使心跳更加快了些,面頰也越發得紅,乍看上去,就好像被蒸熟了一樣。「你會覺得……我很隨便,或是淫蕩嗎?」
「在拍片以外的時候……」
「啊?」李雲平半是沒聽太懂,半是被蹭得有些癢而分了心,便先使了點力用臉頰磨蹭回去,又伸手揉了揉李維後腦上的捲髮,再回敬似地把人壓入懷中抱緊,才慢半拍地想起對方的問題,略微思考了不算長的片刻,很快不再糾結,只以自己的認知答道:「淫蕩的話,在床上是有點吧,我們私下做的時候,雖然你好像比較容易有點小害羞,但要起來也是很瘋,整個人都沈迷在性裡似的泛著紅,看上去色得不行,屁股也咬得很緊……很可愛啊,總是讓人很難把持。」
儘管說的是些私密話題,他的口氣卻像在談論天氣一樣。彷彿隨之回味了一陣,他沉默了片刻方續道:「隨便……要說隨便應該是我吧?家裡在你來了之後被打掃得更乾淨了,你還老愛把被子衣服折成豆腐塊——這我不行,當完兵就回到入伍前,什麼都還掉了——平時選菜做飯也總是很細心,要是我弄那肯定是能飽就好,沒什麼講究……」
「可愛……嗎?」李維聽著,便在李雲平的懷裡再稍微蹭了蹭,輕笑一聲,再專注地抬頭往那正思量著的黑眼瞧,灰色的雙眼彷彿鍍上了一層薄淡的白銀,亮著淡雅而柔和的光。然後伸手摸上對方的臉頰,低聲說道:「你人真好,雲平……」
他的臉還是挺紅,說著說著,嘴唇更往前貼了些,幾乎就要靠到了對方的唇上。眉梢眼尾也因為蓄積著的壓力被消去而染上了更切實的笑意,使他的神情又柔了幾分,笑得暖洋洋的。「能讓你難以把持是我的榮幸,然後,如果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能為你帶來一點幫助,那就太好了……」
然後閉上眼,輕啄了對方一下,再張開眼來,「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連剛剛的份也一起謝謝你。」
他其實也不覺得對方有多隨便,李雲平的生活習慣一直都挺好的,這段時不時就和對方同居的日子之所以能過得相對和諧,都是對方的功勞。他不過就只做了些簡單的小事以求報答而已。被對方點明了說出口後,除了開心以外倒還有點不好意思,遂再度摟緊了對方的後腰,笑了聲,就這麼春情蕩漾地站在原地。
「你是最棒的搭擋了……」
李雲平不解地眨眼。雖然不明白李維為什麼似乎因為自己的話而特別高興的樣子,也不曉得對方為什麼要向自己道謝,那笑容看來卻實是比方才逞強出來的模樣真切多了,如同每個在玄關迎接自己回家的晚上,柔暖而又愜意,可愛得像有根羽毛在撓搔胸口;他不禁低頭吻上那微微仰起並開闔著的唇,讓綿密的親暱水聲於四片唇瓣間零碎輕響,望向對方的瞳眸亦柔軟得似春裡蕩漾的湖,於親吻後又咬了咬,笑罵道:「彼此彼此吧,你再這樣說下去那可就生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