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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勢待發-

不知是因撐過了剛睡醒那段最怕冷的時期、又開始活動身體而使身上產生了溫度,還是本來山上就比有雪精靈肆虐的村子還要來得不那麼寒冷些——更或皆有——在上山的途中,儘管踩進雪裡的腳依舊凍得發木,欒芳也覺得自己似乎並不如一開始那般畏冷了;哪怕這只是他個人的一點小進步,仍無法與他人相比。

 

他亦步亦趨地尾隨在江介海身後往雪山上行進,如自己承諾那般稱職地當隻乖巧安靜的跟屁蟲,努力堅持住跟上步伐,盡量不給對方添麻煩。行有餘力時他便四處看看,半是賞雪半是尋找可以採集的資源;偶爾經過幾處難行路段,就收起四處張望的視線,專心致志地避免自己出狀況拖後腿。

也就這麼安安穩穩地走出了一大段距離。

 

一路上兩人並未有多少交談,除了幾次他看到些許果實或疑似礦物的目標而出聲請對方停一停,耳邊就盡是彼此踩雪的嘎吱聲與呼呼風聲,動物的聲音基本沒有。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原本作為目標的雪佬沒看見一隻,倒是陸續採了一小袋種類不多的果實;至於礦物雖特意觀察了幾回,可惜仍是一無所獲。

雖然如此,欒芳也並未氣餒,或說這個尋找的過程於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種享受,是以他仍總是在看到可能的目標時,不厭其煩地請江介海等他一等;為同樣顧及對方心情,他便花盡量少的時間上前觀察,取不回礦石也至少多帶點別的頂替,不至於勞而不獲。

 

這一回本也是如此,只是在回頭搜找替代品時,竟讓他意外撿著了一塊黃白色的晶石。由於特徵明顯,他幾乎不用多做察看,只慣性地翻了兩翻,又湊近鼻下嗅了一嗅,便轉身朝江介海走去,將晶石遞到對方面前,語氣中隱隱有些雀躍地道:「介海你看,是硫磺……」

 

他笑著眨眨眼看向江介海,復又低頭瞅著那晶石,讓它在自己掌心上翻了個面,方便展示查看,再跟著凝視了片刻,才如同整理思緒般地輕聲續道:「有了硫磺,晚上我們露宿的時候就能四處用些驅驅蟲……而這裡有硫磺,代表附近應該也有溫泉,如果你不介意這個氣味,等我們早上搜查完了,也能去泡著回暖解乏,禦禦寒氣……不過,」他四下望了望,頗有些奇怪地低語:「硫磺應該會是一整片地出現才對,怎麼會單獨一塊落在這裡,空氣中也沒有味道,感覺不在附近——」他說著視線正好掃過江介海背後的那一片雪地,似乎看到什麼而頓了一下,先是確認般不自覺地瞇起眼,又旋即瞠大了眸,擴張開來的黑色瞳孔瞬間盈滿驚惶。

 

「介海!」

 

欒芳壓著聲音短促驚呼,幾乎是反射性地拉著江介海往一旁閃躲。因怕干擾對方行動,他很快放開了手,可自己卻一時站不穩,在雪上滑了一下,整個人跌進雪裡,因衝力又再朝外滾去,幸而很快便撞到山石停下,才沒直接滾下雪坡。

襲擊他們的是一隻較為大型的雪佬,就如尋常女子般,有一米五左右高,全身直立時便能搆著江介海的肩膀。

 

此種長年生存在雪地中的奇異動物有著與棲地不符的高行動力,生性更是排外、頗具攻擊性,腿部發達行動迅敏。當牠以那白晃晃的皮毛為保護色,快速在白茫中跳動時,就算是經驗豐富的獵人也無法清楚辨識,更別提這記憶缺失,又正專注聆聽著夥伴說明的年輕黑狩神了。

儘管雪佬齜牙咧嘴,如飛箭般迅速而猛烈地撲來,就要將他腰間的肉連著衣物給一同咬下了,江介海也一無所覺。
 

這憤怒的生物顯然是無法停下的,就連欒芳出手救援的那一瞬間,牠也只是繼續隨慣性向前奔馳,臨到山壁前才以雙足快速捲動風雪,宛如一枚巨大的白色砲彈似的轉了向,再次朝江介海衝來。

 

「嘶……」他深吸口氣,腳陷雪內,將刀橫舉,以其鋒利處死死地面對著眼前的雪佬,用作防禦。更時而趁機橫劈、直砍,或突刺,在其身上劃出些許的血痕,使牠發出淒厲的嘶吼和尖嘯,而且越發迅猛地奔襲而來。

 

像是速度與力量的拼搏。

他們腳下的雪被踏得飛濺,刀影與血液在空中交錯著,野獸的吼聲與劍入肉的剖刮聲越發響亮,時而挾帶著一點悶哼。
 

最後紅色的劍穗揚起,盛大的血花也在刀落時噴灑而出。

江介海以長刀貫穿了雪佬的身體,一舉搗破心臟,在那生物的氣息消失後才將鋒刃拔出,甩淨了刀身上的血滴,並轉身視著欒芳。

 

眼中似是湧出了極其濃厚的厲色,卻又在頃刻間全收了回去,沉默地走到摔倒在地的白紋身邊,拍去對方身上的雪。

 

即便穿著外出用的皮裘,寒冷仍能透過接觸緩緩滲入體內。

他的表情很不好看,攬著欒芳的腰,如同上次般暫且將人從地上抱起,「……傷了沒。」

一切的發生幾乎耗不了一盞茶的時間,在江介海迅速擺平了雪佬走上前時,欒芳還仍因著撞擊產生的疼痛而起不了身,無法完全緩過勁來。

他順從地由著對方將自己抱起,並於途中抬眸覷了覷那冷肅嚴寒與這雪天有得一比的神色,很快便再次斂下眼,心裡禁不住泛起了縷縷愧疚低落的情緒,面上便也現出了些闖禍後認錯賣乖討饒的模樣,安份地蜷縮在溫暖熟悉的懷抱裡,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明明上山前自己再三保證過的。他想,到底還是給添了麻煩……如果反應能再快些就好了。

只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想這些也於事無補,慶幸的是兩個人都還好好的,而他需要更快地振作起來。

 

稍微感受了下身體狀況——這花了一點時間,實在是因為雪太冷,栽進去之後全身都凍到麻木,知覺也同樣遲鈍了許多——他微微晃了下尾巴,明白現在這樣的非常時刻,一點沒掌握的狀況都容易滾雪球般地引發問題,便十分誠實且鉅細靡遺地輕聲回答:「剛才背撞上了石面,感覺沒有碰到尖銳的東西,雖然現在很痛,不過應該沒有出血,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沒有撞到頭,腳則在跌倒的時候崴了一下,但應該是沒有到扭傷的程度……」他再次覷向江介海,抿抿唇又往那懷裡縮了縮,整個人偎著並伸手緩慢而試探地摟住對方脖頸,「就是……就是栽進雪裡了,有點兒凍僵,等我緩過來些應該就能正常行動了……」

聽著欒芳悉心的解釋,江介海雖仍皺著眉,卻也沒像往常一樣開口喝止,連抱著人的雙臂也未動一下,只將眼神放遠探查周遭,辨認完方向後,便向前走了起來。

見江介海並無嫌惡推拒的模樣,欒芳安心地完全倚靠了上去,頗有些撒嬌意味地蹭了蹭,毛絨長尾更悄悄拂過對方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背,似是安撫又似是單純的親暱。

因記掛著自己的重量會多消耗對方體力,儘管那有力的手臂與步伐一直如往常穩健,他也只歇了一會即軟聲道:「我現在很冰吧,又跟早上一樣了……謝謝你,介海,我覺得溫暖多了,背也好些了……要不,你放我下來走走看…?」

「急什麼。」江介海眼刀一橫,便瞪向欒芳道:「待會就有你好受了。」

 

他的聲音冷厲得緊,面色也較往常陰鬱多了,在這漫地白雪的環境下更被襯得幾近發黑。眉頭更是越發糾結,間如溝壑,走勢雜如亂麻,嘴角也直直下落,不知被戳中了哪個死穴,神情簡直不悅到了極致。

雖說如此,卻還是默默地應了對方的要求,緩步繞回雪佬遺體旁,找了個尚還平緩的積雪處將人放下。

 

「在這裡待著。」他動著黑耳警戒周遭,不再容許自己有絲毫鬆懈,再自行囊中拿出一個精巧的小陶甕,開蓋點燃內中的煤炭,壓著聲音,將它放入欒芳的懷中。「拿好,別灼傷了。」

而後更緊接著解下外氅,由上頭包住對方的雙肩,用那金色的眸子細細檢視著面前包得嚴實的人,並伸手在對方頸前輕輕繞了個結,防止寒風灌入,這才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除了有狀況發生外,不許擅自走動。」

 

雪佬就在幾步後的地上倒著,死得相當徹底,雖說屍首不至於淒慘到不堪入目的程度,卻因為受了太多刀,正面早已沒有半塊完整的皮毛,因而有點血肉模糊。

 

就算全揀下來也做不了什麼。

江介海以刀尖挑起雪佬頭顱,藉而提起副身軀粗略查看後,便面無表情地抽刀下劈,先替牠去了頭,再從皮毛早已不能堪用的地方著手,俐落地挑斷幾節硬骨頭,便一刀由頸部破口處直剖向下,斬斷整個身子。

只獨獨在刀尖處留了力道,幾吋空,不砍斷後背那些尚還完整的毛皮,留著備用。

 

在他割下幾斤重的生肉,挖去雪佬的眼珠後,便也將後方的毛皮完整地取了下來,暫時用來包肉,並鏟起雪將剩餘的屍骸臟器全數掩埋,以示敬意。

包覆著周身的外氅依稀帶了些屬於另一人的體溫,被碰觸的肩上與頸前更是蒸騰出了熱意,鼻間盡是黑狩神鏖戰後越發濃烈的氣息,在在如一道厚實的牆將自己圈在最為安全隱蔽的領域裡,令他感到安穩而平靜,生不起絲毫本能中理應有的抗拒之情。

興許是源於對彼此的熟稔。欒芳笑看著江介海將自己細細裹起,並未被疾言厲色所嚇,只捧著逐漸加溫的陶爐入懷,彷彿心也跟著身體與手掌融暖起來。他低聲乖巧地應好,就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動地看著對方上前處理雪佬的屍體,跟著欣賞那俐落的刀法片刻,便因畫面血腥收回了目光,打量起腳下的雪地來。

 

地上混雜著雪佬與江介海的腳印,有些因戰鬥反覆踩踏而泥濘,有些仍清晰可見;他所站的這處相對乾淨,除了黑狩神將自己抱來時留下的那一串痕跡,便只有零星一些雪佬踏過的淺坑。

 

他在其中一處看到了一枚剩下一半露了籽的果實,想來或許是雪佬身上落下的,正好在不過幾步開外的地方,就順道彎身拾起,置於掌中端詳。不過俄頃,就見江介海收拾好物什,提著一包用白色毛皮裹著的戰利品走了回來,放眼望去,一片晶亮的雪上也沒了餘下屍骸,想是埋進雪裡了。他朝江介海揚起笑意,明亮的桃花眼如新月彎鉤,也不知從何盛得這好些喜色,開懷道:「你回來了?好快啊,而且處理得好乾淨,我不過才觀察了一下四周呢。喏,方才正好在腳邊看見了這個,就撿起來了,」他朝對方攤了攤掌,頗有興致地分享自己的發現:「似乎是那隻雪佬落下的,看起來好像是冰葡萄。雪佬是不是愛吃這個?如果有蒐集到一些,指不定能引一引其他雪佬,化被動為主動,還不用四處辛苦去找,更方便你施為。」

 

接著他瞅回那半塊果肉,有些可惜地道:「可惜這個大概目前是沒什麼用了,籽倒是可以帶回去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地方栽種,不過想來村里原本和煦的天氣,應不適合它生長吧。」他低聲沈吟了一會,不禁喃喃:「要是能跟村裡的作物一般,迅速地生長起來就好了。」

 

才這麼說著,他手上旋即綠光一閃,那剩下的數枚葡萄籽,竟就以可見的速度抽出新芽,竄高長葉,接著更結出了纍纍飽滿的新鮮果實出來,手上放不住的,便落至地上,發出了沈悶的濺雪聲。

 

「欸?」欒芳有些無法反應,似是驚呆了,看著自己的手直發愣。

植株抽芽拔高的速度飛快,近乎是一眨眼間便落出了好一串碩果,碧綠的藤蔓落在白雪上時更是搶眼,奇異得令人驚嘆。

就連江介海見狀,也再顧不及心中盤旋的焦慮,只略微睜大雙目,令那滿臉的厲色都給驚訝取代。下個瞬間卻一轉思路,立即醒過神來,俯身將掉落的果實撿起,盛在掌中翻轉審視,捏掐捻壓著,企圖辨別真偽。

判斷是真後,他便下意識地將它放入口中咀嚼,並同時掃了欒芳一眼。「你會木術?」

 

此時此刻,也唯有這個說法能解釋眼前的異象了。

 

既然他會火術,這隻話多的白紋也會點術法倒不甚奇怪。會在無意間使出來,想必也是性格使然——上回替自己擋了刀,這回是幫著閃了雪佬的攻擊,背部卻直接撞在巨石上——就像是從來都未在意過自身安危,眼裡只有他人一般。

從初見開始,江介海就不能理解欒芳這般施為的用意,他不懂對方為何總是口口聲聲說不想給人添麻煩、不想自己為他操心,卻又同時跟上雪山、入屋幫忙,三番兩次的讓自己陷入險境,事後又總是笑著對他言謝,就像是完全不介意身上的傷和他給予對方的冷臉似的,當真是怪極了。

 

既然有著那般精巧的手藝、秀麗的相貌,又擅長閱人臉色,性子體貼親和,言行更於風雅中帶著一絲嬌憨,多一分少一分都嫌過,姿態中庸而端正,為何不好好待在屋籬內,享受安然的生活?

 

他不信世上能有這般清高的人,不信欒芳毫無所求,不信那展現於他眼前的笑容就如看上去的那般毫無目的。

卻也……不知自己是否讓深而偏頗的成見給影響,以至於連近在咫尺的真實也看不清了,只將這因事不盡完美所產生的抑鬱和慍怒,一個勁的加諸於欒芳的身上。

 

「這果實嚐起來味甜甘美,確實是雪佬喜愛的食物,用來做誘餌是再好不過了。」冰葡萄的汁液入喉滑順,滋味不差,就和剛摘取下來的一樣新鮮。江介海將它吞下去後,才續著開口說道。

 

「你做得很好,欒芳。」

一直到江介海話音落下後片刻,欒芳才自默然呆視中完全回過神來。「木術…?」他先是半帶困惑地沈吟著思考了會,試圖於腦海中翻找出有用的相關訊息,然而搜索枯腸也只有一些不堪用的模糊片段,更甚引發了輕微的暈眩、頭疼等症狀,令他不禁想起了祠堂中、自己也曾在村長千春面前昏過去的事情;為免在這時多惹麻煩,儘管再多疑問,他也只能斂起眼壓抑那點不適,轉移思緒而不再多加探究。

「……也許是以前會的技能,不自覺地就使出來了。」於是他也只能給出這樣模稜兩可的答覆,語氣中似帶了點失落的歉意,卻很快又眨眨眼打起精神,抬眸朝江介海笑道:「還沒想起多少相關的記憶,對這套術法還很不熟呢,看來回去以後,要再多多跟村長討教了,以後也好更加派上用場些……如果還能多少幫上你的忙,就最好不過了。」

 

「現在這樣也能幫上一點小忙的話,真是太好了。」來自江介海難得的讚許與後頭緊緊相連的稱呼,顯然給欒芳帶來了不少鼓舞歡欣之情,令那本就揚起的眼尾眉梢更添幾分麗色而越發明豔起來。他將手上的冰葡萄納入袖中,而後蹲下身把其他落於雪上的再一一撿起,同樣妥善收好,只留數顆於掌中,向前遞給對方,緩聲道:「這些給你……我還不太懂得做陷阱,可能也抓不對地方,開始還要麻煩你教我……如果太不方便、或是我學不來,那我就專心保管著,你要用時再取給你。既然滋味還不錯,若獵完雪佬還有剩,晚上我們也可以一起吃些……」

 

他看著江介海又笑了笑,朝對方踏出了被說不要動以來的第一步,湊到跟前,稍稍將已捂得暖和發燙的陶爐挪出,大氅覆於腕上堪堪遮住了一半,留住了大部分暖意,氤氳於兩人之間。

「這個……讓我感覺好很多了,謝謝你……雖然也許你不太需要,不過既然都點起來了,你要不要順便也暖一暖身子?」

「還走得動就過來點。」

 

即便心有所感,江介海的面色卻依然淡漠極了,連著口氣也冷漠如斯,那「不要動」的限制顯然僅限於他的注意力不在欒芳身上時。此時既然正對著面交談,他便不對那多出來的一步再說什麼了,只讓人過來一點、離他近些,以便於警戒。視線更順著欒芳的話音落到了對方提在手上的小陶壺上,瞧了那笑得連目瞳深處都帶上了暖意的桃花眼兒一會,才轉開來。

 

「那東西我用不著,你拿著暖手就行了。」

 

至於被欒芳一併遞過來的數顆冰葡萄,他倒是乾脆收下了,還在接手的同時取了些原來纏於腕上的麻布謹慎地將果實包了起來,才將它收入懷中。這般珍視的行為,代表的是他早已接受了對方的意見,更暗自盤算起了後續野獵的流程。

只是,現在並不適合說這些事。

 

山風漸強,飛雪打在身上的速度漸快,結晶也越發大了起來。江介海下意識顫動著雙耳,將積蓄在上頭的薄薄雪花抖落下來,並抬眼直視欒芳的臉孔,將原就遮得嚴實的大氅再往下掩了些,幾乎蓋住對方的半張臉。再把對方那隻並未提著暖爐的手拉了過來,緊緊握於掌中,牽著往前走。「風雪要變大了,先找個地方待著,其他的事稍後再說。」

 

無論他想與不想,由火光所引起的暖熱終究是透過手掌傳了過來,掩在厚厚的皮毛下,與欒芳的體溫及那蔥白手指細膩的觸感一同傳到他的手中去。

並嗅著早前聞過的硫磺氣味,循著那隱匿而刺鼻的味道,踩著雪持續向前。

欒芳看著自己被牽住的手有半晌的怔愣。

明知江介海此舉不過為了行動方便,可一向堅決保持距離的對方忽而主動貼近,仍是令他感到十分詫異。

然而說意外卻又似乎不全是那麼意外——自相遇開始,這個人就一直是這麼關照著自己的,哪怕神色冷冽、心裡約莫也只當作是義務一樣的麻煩看待,舉止間卻總是體貼顧慮,絲毫不受個人好惡影響。

就像在貫徹某種原則或信念似的。

 

所以他也才依舊覺得這嚴厲剛硬的男人溫柔。

 

抿唇掩住笑,欒芳悄悄回握那因風霜而帶著些許薄冷的手,緊緊跟隨黑狩神左右,盡量配合已放慢了不少的步伐,使彼此趨於同調,不讓對方於前行中感到分毫滯礙。

 

似是對江介海帶的路全然放心,又似本身一向隨遇而安的悠然性格所致,他就這般乖順自得地走著,並不疑惑自己會被帶去哪裡,也對被主導的未知去向毫無焦慮之意;在這般寒冷雪地裡,除了被懷中暖爐與所披大氅緩和了半數的顫抖,心境與踏春郊遊竟也無甚兩樣,若非顧及身旁同行之人或許不喜嬉鬧、或仍介懷於方才的有驚無險,只怕早已左顧右盼地將這等輕鬆遊賞的心思全暴露出來,一點也不像才剛遇險又身處惡劣天氣中的人。

 

不過不消多久,便是他對答案一點好奇也無,空氣中逐漸濃烈起來的刺鼻氣味也給了他答案。他側頭望了望江介海,思量片刻仍是讓話題脫口而出:「介海,我們是要先去找溫泉嗎?」

「當然。」江介海目不斜視,更在回答之餘垂眸觀查四周,表情若有似無地軟化了些。他雖與欒芳並行在雪地之中,卻仍稍稍往前站了點,以肩臂替對方圍擋住由前吹來的風雪。握著對方手掌的五指再往內緊扣,幾乎都要將那隻柔荑攜入懷中,圈著勾著了。「泡著暖身子。」

 

但他自是不可能這麼做的,會這麼與欒芳牽手圖的也只不過是心安和便利而已。雖說這雪山上應無被雪掩著表面的冰裂溝壑,覆於表土的雪卻堆得散鬆虛軟,一踩便塌下去了,行走時很是費力。而他既然半點私情也無,自然也不會去在意對方勾在唇畔的那抹笑、被白雪襯得如罌粟般飄揚的長髮,以及亦步亦趨乖巧聽話地跟著自己的姿態。

即便將一切盡收眼底,江介海也只是令目光遙望遠方,搜尋著可能會在某處出現的蒸氣或熱度,以作為他兩人接下來的歇腳處。

 

可放眼望去,全是無邊無際的白雪、寒風,和鍍上銀白的岩石,就算時而隨地形起伏,景貌卻依然未變多少。那硫磺的惡臭味雖然漸厚,在他們走了好一陣子後,卻依然未能見到半點泉水存在的跡象。

饒是想法再堅定,證據再確鑿無疑,江介海仍不免有些動搖——只憑一塊落在雪中的硫磺便開始尋找溫泉的舉動是否太過莽撞了?儘管他們都認為那極有可能是山裡的動物泡完泉水後沾著挾帶出來、以至於落下的小碎片,此刻飄散在空中的氣味也假不了,可那充其量也只能證明此處有磺礦存在。就算真有泉水好了,那由地表內湧出的水量、溫度,以及其中包含的其餘礦物含量,又是否能讓他們入內正常浸泡呢?

他無法確定,心思因而游移不定,抓著對方的手也越發得緊,下一秒再因意識到了而稍微放鬆點,就這麼持續反覆進行著。

卻從未因此改變行進的速度,仍牽著欒芳穩定地往前走。

 

至此,終於在雪中見著一塊隱約有煙霧瀰漫之地。

及那遠看時唯有一巴掌大的青綠色泉水,正裊裊地於遠處冒著白煙。

江介海的心思雖未言明,透過彼此交握的手卻也多少傳遞了過來。欒芳有些擔憂地望向那看來依舊堅毅的背影,幾度想寬慰對方,然而除去同樣稍稍收緊了的指尖,他亦想不到什麼好方法,只能越發小心地避免自己多添亂。

 

雖然他實際並不在意能不能真的找到溫泉,也在看到黑狩神抵禦著如此嚴峻天候、竭力為彼此覓一個安穩暖和的落腳處時,特別希望那不僅僅只是他的猜測而已。

 

若是真的就好了。他一路暗自期許。

最好能足夠寬敞……水溫合宜,更有可以愜意坐躺的地方……能讓人覺得不虛此行,也才不枉男人的一片辛勞。

 

於是當泉水的遠景映入眼簾時,他特別高興地拉著江介海手輕輕一晃,小聲驚喜道:「介海你看,真給你找著啦,看起來好美啊……要是水溫太燙了,也能坐在旁邊蒸蒸暖,好好修整一番,再去蒐集些硫磺石帶回去。」他盤算片刻,抿抿唇後又朝江介海綻開一抹柔軟且充滿感激的笑來,似是有些慨嘆地輕道:「真好。雖然才一天不到,卻覺得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待在溫暖的地方過了呢。」

「……可不是嗎。」瞧著欒芳興高采烈的模樣,江介海的神色也難得有些鬆動,至少眉頭不再深糾,目光也不再過分嚴厲。就連那老是如劍般直豎的眉梢也平了點,握著對方手掌的力量也漸弱,像是有意識地控制著別捏疼人似的。

而後慢慢轉開視線,凝視水面,唇邊似揚非揚的,帶上了點稀薄的笑意。「光是能驅寒,便值得走這一遭。」

 

這事也確如對方所說的,若是泉水過燙了,也能用來蒸蒸暖,或是借其熱度隔水煮食方才得到的生肉、省點柴薪,將硫磺帶回村內更有大用——無論如何,找到這地方幾乎是百利而無一害,尤其在這突然襲來的寒冬內,任何熱量都顯得彌足珍貴,能用的便用上,倒也挑剔不了什麼。

 

隨後他便在走近溫泉時鬆了手,率先上前查看情況。

深色的泉水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但更重的,卻全都來自於水邊岩石上的結晶,與遠處依稀噴著蒸氣的地洞——他很確定那兒不能靠近,可這池溫泉其實也算大的,由他所站著的一方到最遠處的距離怕也有三、四十尺廣,那似蒸氣孔的地洞則遠在四十尺後,傍在泉水旁,若不刻意接近,也根本不能夠接觸到。

再看那泉水深度,則似是隨所在處逐漸改變的,觀那水色,近岸處的水為淺綠,有些透亮,似乎一踩便能夠到底,目測不到一尺。而在十幾二十尺後的水色則開始濃郁,為綠青色,深不見底,而時有小氣泡由底下浮出,看來也是別接近得好。

 

江介海探看一會,便俯下身來,由行囊裡找出方才獵得的生肉,以刀剮了層薄片下來,沾入水裡漂著。

 

那通紅的肉片入水後只略微暈出了些許血水,一時間倒也毫無變化,直到一分鐘後才逐漸因熱轉為深粉紅色,仍舊是半生不熟的狀態,足以見得水溫不至於燙人,反倒恰好是適宜沐浴的溫度。

 

他扔開它,將手伸進水中感受著裏層的溫度,覺得深處也並不燙人後,便收起物品,回頭望去。「欒芳。」

 

「衣服脫了,一起下去。」

 

似是叮囑,又似是命令,可那泛金的眼裡卻又蘊了點明盛的喜色,穩穩地瞧著對方的雙眼。

欒芳笑著凝望江介海率先上前去探看情況並以手試溫度的模樣,覺得這一池暖意彷彿隨之直直蒸騰到了心底。他又站著看了一會,才緩緩跟上準備一同觀察,視線卻正好撞上對方回過頭來那雙難得流露喜色而明亮起來的金眸,一時有些怔愣;然而不消多久,受其感染而更加明媚的笑意旋即自他眼尾唇邊蕩漾開來,更未有遲疑地點了點頭,上前幾步於池邊挑了塊較為平穩乾淨的大石坐下,舉止順從裡隱含些許同樣雀躍的期許,輕聲含笑道:「好。」

 

他先是屈膝將鞋脫下,露出裹著白襪的雙足置於石上,輕緩地拆了小腿上的綁帶;接著要去脫襪的手卻頓了頓,轉而將褲子都脫下摺好,再以衣襬遮過腿根,才伸手去拉那白襪。纖細的踝足逐漸露出,因寒冷失溫而生的淺淺青紫顏色亦隨之透出,似淡墨暈染,在本就皙白的膚色上尤為明顯,幾處不甚自然的薄紅更是被襯得多點眼了幾分;他卻恍若未見,只自然而然而無停滯地赤腳探入了溫泉裡,那本不過於灼人的溫度便似烙鐵一般覆上,原本已凍麻如同兩根木棍幾無知覺的雙腳頓時猛烈地刺痛起來,似被大火燃焦肌膚,又似為玄冰再復凍結,更似有萬千針尖扎破皮肉,疼入骨髓。他面上竟也不顯,仍是一派安然的神色,只腦門上冒出些許狀似熱意蒸出、實為疼痛所致的冷汗,形狀上勾的青白豐唇更是輕輕抿著,將還本欲出口寬慰的話都牢牢鎖在了牙關裡,一個音節都漏不出來。

欒芳的笑裡總是帶著幾分豔色,此刻又還比平時還深了些。先是一對靈動的桃花眼兒被紅褐色的細髮擁簇著,再被冬裝上必有的樸素長毛包裹在內;後是那雙頰皆於白裡帶紅,而唇彎如瓣。如此姿態形貌,倒和一枝被悉心護在白瓷裡的牡丹花差不了多少,直將暖和的春意一個勁地自遠方攜入了這百里寒冬中,在他面前明麗盛大地綻放。

 

而池上更是水氣氤氳溫熱,煙霧繚繞,恰似將一層紗簾飄至於前,使其隨意擺盪似的。直將坐在石邊的人兒也薰得有些朦朧,往那真切的笑意中平添了些曖昧。

 

當真是美人配美景,風情百種,光是淺淺一望,便能使人深深著迷,忘卻身處何處、今是何年。

 

可江介海卻沒再露出多少表情,即便自對方走向池邊前,他就很是專注地望著欒芳的舉動,可一直到開始脫靴、解衣後,他那如往常般冷峻的臉孔也仍舊毫無動靜,全然不為眼前所見而動搖。

欒芳初醒、出浴,抑或是衣衫有些凌亂的模樣,他左右也是見過的,或許就是這樣惹人憐愛的景象看多了,他才能夠如此平淡地略過,將目所能視的美好一一收在眼裡,而不入心。這會便也只是一面視著對方褪去衣物的過程,一面將自己的上衣脫了下來,再接著解開腰帶,脫掉長褲,將赤裸的身軀坦露在人前,而全無遮掩之意。

期間視線就連一次也未曾自面前的人身上移開,就這麼筆直而專注地凝視著欒芳的所有舉動。

即使有瞬間分散了下,用以將脫下的所有衣物以及鞋襪放置在岩石上,可在那素足剛觸至水面,而尚未入水時,他仍用餘光見著了浮於膚上的淡薄青紫,繼而黑著臉色步入水中,直直走到欒芳面前,捉住對方的腳踝,再以另一隻手捧著腳跟,將右腿完全撈出水來。

 

「這是怎麼回事?」一看之下,不但眉頭緊皺,目光也越發冷冽。「凍著了也不告訴我,你以為這忍忍就能過了?」

 

還死死地泡著熱水找罪受。

 

他瞪著欒芳,為免於刺激自身殘存的一點憐惜之情,倒也未將心想的事說出口。只鬆開捉著腳踝的手去抓左腿,將其抬離水中,再徑直往前推,迫使對方將它屈縮於岸上,不再觸水。

「唔、」雖並不全然對江介海的動作感到意外,在腳被忽而推上岸時,欒芳仍是有些反應不及地錯愕出聲,身體因失衡歪向一邊,原本堪堪遮住腿根的衣襬也散了開來。他愣了片刻,旋即若無其事地柔下了面容,依著被抬起的腳調整了個合適穩當的坐姿,屈起的圓潤膝蓋輕輕朝內側壓,指尖則狀似無意地藉由撫順衣襬的動作再度將布料稍稍覆上——雖然實際上遮不住什麼,由持腳的另一人之處看來,私密的纖柔性器與紅潤穴口依然隱約可見,卻至少維持住了自己姿態上的體面,他便也不在意八成不會窺看的對方會順便瞧了多少眼去。

 

做完這些,他將視線順著自己還被提著的小腿,一路放到了黑狩神握住自己腳踝的手上,又伸手緩緩把幾綹散開的褐紅髮絲一一捋至耳後,這才望向面色不豫的對方,抿唇軟聲道:「對不起……」

 

那嚴厲責備的話語並未嚇著他,也未讓他多生出幾許委屈抗拒之意,只當作了深切而無微不至的關懷,從而熨帖心肺;可或許也是因著如此,他張了張口,一時竟找不著更好的話來應對,更無從出言去安撫寬慰。

他又抿了抿唇斂下眼,一雙絨白的耳朵尖也跟著垂了下來,伏在褐紅的髮上,尾巴更無措地朝前圈上了大腿,繼續搜索枯腸地想該如何是好。「對不起,介海……我……」他低喃著,似乎終於找著了話頭般望回那雙銳利的金眸,神色滿是柔軟與歉疚地緩聲道:「我體質偏寒,膚色又顯,這下雪的天氣,在村裡頭的時候指尖就是這般顏色,所以本想著踩著雪也難免如此,應是沒有大礙,就沒想著告訴你……你看,」他朝江介海伸展五指,纖長的指尖顏色瑩白透著股薄粉,「因為你給的陶爐,手上就不是那顏色了,我想也許泡個溫泉也就好了,所以……」他停了停語句,垂著一雙桃花眼將手收回置於腹前,半晌後方頗為自責地續道:「對不起……讓你一直為我擔心。」

雖說欒芳的手指尖是被凍著了,可一瞧上去,那被凍出的粉色卻能使不知者品出另一種味道,與血氣通絡時萌發的鮮活感有異曲同工之妙,令如玉般蔥白的手顯得分外幼嫩。

更別說那可憐的、半掩著的水靈眸光,和其中盈滿的歉意了。即便這樣的反應並不是為了博得同情而來,但在這衣衫不整,只得堪堪維持基本儀態的情況下,欒芳那時有停頓的溫言軟語也逐漸透出了點悽悽的味道,惹人憐愛。

 

可江介海卻好似一點也不在意上頭的色彩和這份神情一樣,冷厲的金眸只約略由欒芳身上晃過一瞬後,便快速轉離,將注意力全歸回掌心內攫著的那隻裸足上。雙手握著踝部將它再往上抬,使對方的腳掌心與自己的視線直直相對,細查著那些泛著紫的地方,再緩緩放下,停在與水面相隔一段距離處。

他像是鐵了心似的不發一語,雙手拇指齊齊壓上腳跟施力揉按,捏過足弓、和每一根腳趾,一寸寸撫過與泉水比較起來略微涼冷的皮膚,出著氣力揉開那略顯僵滯的感受。開始時力道還十分輕緩,就像是在搓開浸水的花瓣似的柔和無害,隨後漸大,沉沉地抵著腳底各處深壓,慢慢將那帶著青紫的腳揉回玉白的,再捏得它逐漸泛起薄紅,在他掌心內隱隱生熱。

欒芳本覷眼瞧著江介海的神色,卻也很快隨著這動作將視線下落,在那一絲不茍地扳直了的唇角邊徘徊片刻,最後凝在對方揉按自己腳掌的雙手上。他一時怔愣著,視線不自覺追隨那強勁有力的指掌移動,見它們托著自己的裸足,仔仔細細地撫過每一吋肌膚,或輕或重,壓著時點染蒼白的色暈,麻刺感隨之層遞著一路蔓上椎骨,一遍一遍重複,漸次自白中化開渲染一片帶著癢意的淺粉,再攜著更濃的騷動向上攀附背脊,乃至於胸膛——在還未過去多久的養傷期,他不止一次讓黑狩神替自己按摩,身體早已習慣對方帶著繭貼上來的觸感,更不用說那精準恰適的力度與角度;可就這麼親眼看著卻還是第一次,彼此膚色間錯落的光影似漾開湖面的細微漣漪,而入骨寒凍亦掩蓋了他的知覺,先是讓他感受不到那層粗糙的觸感、換為奇異木然的平滑,再是不如背傷脆弱而消泯的疼痛與位置的改變,令逐漸復甦的知覺捎來的,變作是十足陌生又刁鑽的柔密癢意,混雜在思及那些被一心一意梳理長髮的韶光時輕蕩的眷念裡,衝擊著酸軟了心扉,更將顏色帶上了面頰,飛過那輕輕上挑的眼角。

 

「嗯、」他沒忍住輕哼了一聲,旋即咬住下唇,抬手掩過口鼻,卻遮不住泛起薄紅的面色,和那加快了頻率似要掙脫什麼般的心跳。不敢擅動被拿捏著的腿腳以致干擾男人動作,他只能盡量保持著足部不動,輕輕扭轉腰臀,另一手撐住石面,側身微微倒下蜷起軀體,尾巴旋繞著纏上自己的大腿收緊伸展,以更大限度地隱忍那股在對方掌下或在自己心上蔓延至全身的、令人無比難耐的麻癢。

 

直至輕顫再抑不住由內而外攫住了他,伏下的絨白耳朵亦明顯地不住抖動,那雙濕潤的桃花眼才自雙臂間撥開如瀑滑下的褐紅長髮,似帶著些赧然、又摻著壓抑的模糊笑意,輕柔地投向了江介海,顫聲道:「介……海、」他一頓,手再次掩好唇角不受控制的弧度,正欲繼續開口說些什麼,卻在此時被按至腳心,霎時渾身一震,腰窩一縮挺起了胸來,呻吟便不受控地短暫撞出了鼻腔,帶著羽毛般輕飄飄的零碎笑音:「嗯、……癢……」

「不疼?」

無論欒芳的狀態如何,江介海依然只凝視著手裡的那隻腳,連語氣也未有起伏,彷彿眼前能見的物事僅此一件似的。再瞧上頭泛起的薄紅明顯是血液通絡之兆,便攬起一掌泉水在空中晾了晾,由腳趾前端開始澆淋。那清中帶著少許黃青反光的泉水便在觸足時變得細薄,隨腳背略曲的弧面緩緩滑下,流淌著穿過前頭的趾縫、繞至後頭的腳踝邊,齊齊落入池中,留下一串淡輕的濺蕩聲。
如此反覆幾次後,料想欒芳應該適應了,他便捧著小腿肚將那雪白的右腿托入水裡,眼見泉水沒過圓潤的腳趾、圍住腳掌後色澤溫潤的景象,眉頭也才稍稍展開,面上的肅容也依稀有些融化之象。可到底還是默不作聲,靜靜地用那金色的眼注視著水裡的腳一會,下意識便再輕輕伸指抵在膝脛上來回磨蹭,稍微按壓。

 

浸在水裡的肢體無比柔美,好像能讓水給泡化了似的。當波光一蕩漾,那膚色便也隨之搖晃,襯得趾甲就如貝殼一般光亮,綴在圓潤的指珠上,看上去相當純潔無瑕,卻又從中透出了點官能的跡象。

 

一股異樣感因此流過,在江介海的心裡掀起了一點微小的波瀾,令他在把手放入水中續著撫弄對方柔軟的足心時,產生了些許遲疑。

 

他可以有意識地忽視對方曖昧而天真的低吟、忽視那面上泛起的羞色,更能在轉眼間將那愛嬌的語句從自己的腦海裡驅逐開來,完全拔除,無論何時,他都確信自己能夠做到——唯獨此刻,他無法趕走欒芳的纖足在他的眼裡和掌心留下的美好。那感觸幾乎不可控的在他的心裡奔流著,使他做出多餘而無用的舉動,在按摩結束後,仍因著私心撥弄著對方的腳掌,隨皮膚上淺淡的紋路而行,在幾個根本與穴道無關的地方持續流連著,只為了使碰觸的時間再長一會,而毫無價值和意義。


他為此抿起唇來,不甚愉快地輕輕放開了欒芳的右腳,復往前圈住了對方放在岸上的左腳腳踝,要將它拉來捏按。

欒芳還沒來得及想出要怎麼描述自己這般既疼卻也不是真疼、復又被麻癢淹沒的微妙狀態來回答,融暖潮濕的水流便柔軟地沿著還帶著淡薄麻刺的肌膚汩汩滑過,刺激著剛恢復知覺而特別敏感的神經。清淺如鈴音泠脆的水聲似某種催化劑,自入了耳道後旋即稠密地充塞著填進心側,隨脈搏一下一下鼓進血液沖遍全身,藉溫泉蒸騰的熱度掩飾著令皙白的膚色都染了層柔粉;感官知覺被加倍放大,心跳沈得彷彿能震顫四肢百骸,逐漸上漫的水線如軟體生物的口唇,漸次自他的足脛向上吞噬吸吮,而江介海輕柔磨蹭的粗糙指繭便同那口中舌面,被它來回撫按的地方近似感染般泛起摻了蜜的細緻酥麻,感受鮮明得過份。他禁不住地顫抖,身體再次內縮,只勉強在膝間屈起時以意志維持住腿腳伸展,沒有更進一步收回,趾尖卻仍似透著股難耐地輕輕蜷起。破碎的輕吟自抿起的唇角洩出,他閉上眼隱忍地承受這鬆懈了心防便近乎挾著歡愉而來的舒適,長尾愈發捲緊大腿;可那罪魁禍首依舊不屈不撓地撫上最為脆弱的足心,一切感觸便穿過敏感肌理、被恰到好處的揉按壓入骨髓,在心底生了根。

 

「嗚、嗯——……」

電流般尖銳竄過的快感逼出一道細嫩的嗓音,似山野間幼鹿柔軟的鳴叫,在溫泉暖熱的水汽中氤氳出幾許曖昧的尾音。欒芳的意識隨著那手掌的擺弄飄盪,終於在江介海鬆手後漸漸止歇的刺激中凝住神撐開眼,倒映的景象卻因蓄起的潮潤模糊一片,讓他看不清對方面上的神色;而緊接著侵襲另一處腳踝的觸感亦讓他再無暇細究,語句搶先思緒輕顫著向外抖出:「介海……」

 

細長的音色彷彿延展著落入了湖底,迷失了後續;他雙唇依舊微啟,帶笑的唇形弧度繾綣,令不經意的縫細都似藏著千言萬語,可一雙軟勾子般的桃花眼底盡是迷濛之色,彷若彰示著對這一切的無知,既不明白那聲輕喚,便更不知接下來未出口的話。他神色間隱隱透出一絲模糊的、源於心底蔓生的祈求,可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為了靠近還是遠離,是眷戀抑或逃避。

 

只是不論哪個,他都沒有掙脫的打算,又一時找不著話,便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對方,以填補這段空白。他沒有眨去眼中那層水氣,朦朧的視線分辨不清霧氣中黑狩神離自己不遠的面龐,可這不妨礙他自己在心中去描補那看慣了的眉眼,依舊是刀削似的凌厲俊朗。

 

一時間諸多細膩的回憶竄過腦海,心跳又打鼓似地快了幾分。

眼見欒芳的腳底被捏出了一點暖熱的溫度,江介海便再掬幾把泉水澆淋上去,待這隻腳也適應了水溫後再輕緩地將它帶入水中,重複著和前次相同的動作。

江介海的沈默執著讓欒芳也跟著安靜下來,心底卻反其道而行地更加躁動柔軟了些。忍耐著讓另一腳也被順利安置入水,潮暖水流似還攜著對方粗糙指繭上的體溫,包圍著下肢頻頻向上傳遞熱意;那彷彿連神魂都能跟著被蒸騰至空中的熱度,令他麻痺的心神一時飄忽渙散起來,緊緊纏著大腿的尾巴亦鬆了開去,柔軟地垂落一邊,看上去倒像是脫力了一般。

在這之後,江介海一直停滯於下方的視線才終於有了挪動的跡象,黃澄澄的眼珠直往上抬,定在對方撲紅的雙頰上,似在觀測什麼。

也不知是將欒芳略帶點羞色的反應瞧進心裡,還是沒有,他靜默地與其對視後,視線便又逐漸下落了。將對方從頭到腳連著尾部都掃視了遍後,便伸手向前,捉緊兩側的衣襟,毫無預兆地將覆於對方軀體上的最後一件衣衫掀了開來,露出中央潔白的腹部。再俯下身來欺近眼前這隻白紋,於這臉面亟欲相貼、鼻息幾近交融的狀況下,出手褪去了疊堆皺卡於肩上的衣物,使其完全赤裸。左手輕輕撫過失去袖管籠罩的裸臂,便再伸至胸側,握住腋下,以右手托住胯側支撐,將人凌空托起,並隻手往下包住臀部,同時將另一隻手往上移,鎖緊欒芳的肩頭。在頃刻間便將人轉作側抱姿,靠在自己的胸腹上,轉身就往水深處走。

被直接湊近剝去衣服的時候,欒芳雖有些許錯愕,倒也多少習慣對方為自己寬衣的舉動,即便一時沒反應過來,也下意識順從地配合著沒有蓄起任何力氣抗拒,身體糯軟地任由擺佈。被江介海靠近的氣息與呼吸包圍,他忽而落入了更深的沈迷與恍惚,哪怕心裡曾有一絲絲想要退開保持理智的念頭,也被浪頭推落,沈沒在沒有浮木的深海裡;直到那雙手撫過上臂,他才驚醒般後知後覺地因那點幾乎帶著電流的肌膚相親而再次發起顫來,細細微微的,連著心臟一起。哪怕知道男人肯定與平日的單純意思差不離,在那般蝕骨快慰後完全的裸裎相對仍是令他有些不自在,無法同往常一樣坦然;可不待他再多反應,既熟悉又陌生的懷抱與騰空感旋即將他再度攫獲,意識如同被心跳撞出了胸腔空白一片。他不覺伸手搭上江介海的肩膀,有些茫然地垂下眼,彼此緊緊相貼的赤裸肌膚便不僅透過觸覺燒灼神經,更刺激著視覺,震盪心緒,讓他長長地呆愣起來。

 

四下萬籟俱靜,唯有淅瀝水聲與蒸氣口呼斥呼斥的清細聲響持續綿延。雪山崎嶇陡峭的山壁層疊,冰白的雪下偶爾透出山岩的黑,一整片青綠如碧的湖面上,兩人赤身裸體著以最原始的姿態形影交疊,竟映襯著融入了那整幅山景似地和諧。湖面隨著江介海的步伐泛起漣漪,漾開一路旖旎如畫,仿若一葉扁舟輕盈地滑過,搖曳著停駐其中;冷熱交雜間生出的煙霧靜默流轉,掩蓋了部分景致,亦似罩在了欒芳心頭,朦朧而曖昧不明。

直到泉水沒至腰腹以上,但離胸部還有一段距離時,江介海才將欒芳的身子抱直了,慢慢往下放,待對方的腳貼地,才鬆下大半的力道,表情也不再那麼緊繃。

可卻依然緊貼著對方軀體,幾乎沒有半點距離地與之相擁,毫無要放開的意思。儘管順著慣習抬手梳起了對方紅褐色的亮麗長髮,再緩慢地撫摸那對絨耳,輕聲對其低語。

 

「你要是有事,別自己瞞著。」

因曾被細膩地揉按著適應水溫,腿腳氣血通絡,毫無麻木滯塞之故,甫一被放落地上也未讓欒芳生出多少力不從心之感,只用腳掌適應了一下不平整的湖底便站穩了,何況對方還撐扶著自己,加上水的浮力,滿身的脫力感也沒什麼影響。

 

他一手還搭在江介海肩上,指尖幾番顫動,數度想施點力拉開彼此距離——他相信對方不會堅持於這個姿勢,因為沒有意義,所以不用多使力就足以推開——可他到底沒忍住,只閉起眼感受包裹著自己、在溫熱的泉水中依舊無比明晰的體溫,每吸一口氣都能被黑狩神的氣息填滿肺腔,進而淹沒。他克制地平復心緒,髮上卻緊接著傳來熟悉的輕柔扯動,於此時此刻竟忽而讓他生出了幾分幾欲潸然淚下的衝動;被不斷蠶食的心終是露出了缺口,耳上的親暱觸碰伴隨溫柔沈著的無奈嗓音,彷彿細蛇般鑽入纏繞,他胸口被勒緊似地又悶又疼,酸到了無窮盡處復又溢出了絲絲點點的甜。

 

「……好。」欒芳輕聲應了,隔了好一會,方小心翼翼地悄悄朝江介海懷裡多靠近一些,耳朵則柔順地垂下,若有似無地露出了依戀的神態。

「……」

江介海很喜歡這份寧靜。

望著眼前那對半垂的白絨耳,他的心裡竟罕見地泛起了一點舒緩的情緒,雖動了動嘴唇,卻繼續保持無聲地摟著欒芳,瞬間忘卻了原來想好的……那些他認為全是事實,而對方也必定會滿懷歉疚的接受的指正與斥責。天氣很冷。他扳直嘴角頑固地想,是這溫泉潺潺的暖流太溺人了,才會使他鬆懈至此。與欒芳在他面前表現出的依順全無關聯。只要他想,他還是能隨時停下這個對在雪山內保持體溫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愚行——渾身赤裸地在水中相互擁抱。

可在欒芳又一次謹慎地捱過來,貼於他的懷裡,淺淺地吐著氣並附著他的雙臂時,那自雪佬襲來後就匿隱於江介海心底的焦躁便因而平息。尾上的硬毛還更加服順了一些,與末端齊平,往後伸展入水,彰顯主人此刻的和悅。

 

他繼續揉捏著對方的雙耳,並捧起水來替對方沐浴,將有色的水由欒芳玉雕似的背脊上淋下,又佐以進一步的刷洗與揉搓,與水一同勾勒著對方的身形,手掌不斷地在欒芳背後來去,甚至約略地洗上了那澎軟的條紋尾巴,看著它遇水後馬上縮得不足原來體積的三分之一,色深而塌扁的模樣。便勾過了一抹極淺極淡的諷笑,並續著順理起它來。

「……、」雖然沒有嚇到,欒芳仍不禁在熱流淌過後背的那刻渾身一顫,扶著江介海的手指尖緊了緊,很快又鬆下。他的意識緊隨著背上男人的觸碰移動,電流似花一路開綻,酥麻鑽心,在尾巴根被輕輕搓揉時更劇烈得幾乎要壓不住呻吟,咬緊牙關才好不容易憋住只餘沉重喘息碎散,手指卻仍忍不住扣緊了,好幾下深呼吸才再度鬆開;可隨之盈滿肺腔的熟悉氣味混雜著溫泉的熱度又蒸得他頭暈,塌縮成細細一條的尾巴不自覺便沿著江介海的手繞了一圈,鬆鬆地纏住,像條掛著的濡濕皮毛。

長尾本能的敏感讓這番搓揉較之先前腳上的揉按更加難以承受,尤其是在那些累積滿溢的感受之後、又以這樣的姿態呈現。炸起的絨毛因水氣貼附而看不出跡象,可繃緊的腰線弧度卻因赤裸緊貼而令躁動愈發鮮明;他緊抿著唇輕顫隱忍,身上卻終是酥軟得難以獨自站立,只能將額頭輕輕靠上江介海厚實的肩膀以取得微末的平衡。

 

極度忍耐模糊了原本清明的神智,他一時之間有些茫然,既不知道自己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應對,亦不明白這究竟是不是對方所想要的模樣。

此時此刻,他才特別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源自於不想惹對方生厭哪怕一點的不知所措,卻迅速再被空白掩蓋吞沒,如落入江河的落葉,只能隨波逐流。

「怎麼了?」瞧欒芳顫著身體縮著肩的無措模樣,江介海倒是極其難得地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稍微觀察過四周,確認沒有危險後,便刻意選在伸指摩挲過對方絨尾的瞬間開口問道:「是冷了?還是疼了?」說完,更將頭低了下來,由側邊望著欒芳的臉,再伸手摟住了對方赤裸而圓潤的肩,將距離縮得極短,幾乎將自己的臉直接湊到對方臉頰前,將唇貼在對方唇前說話,聲音就如往常一樣清冷、平淡,明黃色的眼瞳也如往常般鋪著一層直正的肅色,任誰來也瞧不出除關切外的含義。「冷了就浸下去一些,有我看著,你不會有事。」

 

「要是腳疼了就說一聲,若熱水將你的腳底給浸得起了泡了,就得快些處置……到時候在雪地裡磨破,成了凍瘡,那可就不好醫了。」而既然料定欒芳不會看出他這點頑劣的趣味,他手上的動作便又更變本加厲了起來。正事說到一半,便不懷好意地用那常年練武磨砥出的厚繭一下下地推著連在尾椎之下的那節尾骨、搓著對方濕透的尾巴根,金眸裡的鋒芒也隨著指頭磨搓的動作而增了不少,全是讓這點惡趣味給逼出的。「胸背要是疼了也和我說一聲。你背脊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內裡卻搞不好早傷到了,只是暫時還未顯現出來罷了。」

 

「要是你這回又真為我而受了傷。」唯獨說到了事關緊要的地方時,才稍微消停了瞬,金眼微斂,而略分了絲注意去瞧對方此刻的神情。「我也並非是個如石頭般不通情理、又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這回上山既已獵了雪佬肉、取了冰葡萄,也找到了泉水暖身,已有足夠的收穫了……那麼就此回頭,帶你下山,也不妨事。」

 

「畢竟皮毛能找時間再獵,你那脆弱的身子可沒時間讓我耽誤。」

 

「聽懂了嗎?欒芳。」

「嗯……」

 

欒芳輕緩地低聲應著,卻顫抖得更像被撫摸尾巴而再忍不住的呻吟。他難為情地眨了眨眼,又忍了一會,才抬起一雙潮潤的褐眸望向江介海,眼角緋紅地輕道:「我沒事……介海。」

 

即便此時他並非真有笑的念頭,弧度向來彎翹的五官也現出了薄淡的笑意,看上去別具一番曖昧風情,襯得面上顏色越發豔麗,更添幾分繾綣。沒過多久,他便又垂下了頭,雙手覆在那結實臂彎內側的胸緣上,稍而謹慎地趴伏著窩回對方懷中,聲色間難掩依賴地細語,「這樣……很暖和。」

 

「你本就不是那樣的人……一直都待我很好很好呀。」他終於在談話中找回了點狀態,卻仍未多想,只順著心意續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但有你的照顧,我一直很好……不只沒受傷,還泡到溫泉暖身了呢,腳也被按得一點都不凍不麻了。我會再更小心的……有什麼狀況也一定和你說,可以的話,若你還不嫌我太麻煩,讓我仍然跟你一起去打獵吧。」

 

「雖然可能有點不自量力,我還是想盡可能幫你的忙,然後快些給你製點厚衣和披風……也想再四處走一走看一看。」他輕輕挪著頭,磨蹭了下對方,嘴角這一次染上了真切的笑意,「我很喜歡……像這樣和你一起出來辦事的感覺。」

 

「謝謝你願意帶上我、並不厭其煩地關照我……介海。」

江介海聞言,黑色的豹耳便不經意地動了動,雖然神色未變,心裡卻添了幾分和從前不同的陌生感受。

那就和對方的白絨耳朵一樣輕盈柔軟……又綿滑得像剛蒸好的糖糕,才不過在他心上停滯了一瞬,就又迅速地滑去了,沒留下多少痕跡。但當他開始回味,又低頭回視了正在他懷中輕吟細語的欒芳幾眼時,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受便將他眉宇間蘊著的幾分冷硬給慢慢化去了。

 

「可你救了我兩回,欒芳。」

 

「不但會替我製鞋,縫衣,還每每都陪我涉險。」他性格嚴謹,不知道該如何定義那些奇妙的感受,便隨即將它擱置在一旁,在這雲霧繚繞的熱泉間又將對方摟緊了點,一反剛才的捉弄心態,用那鋒銳的金眼真摯地望著欒芳那一雙濕漉漉的褐眼,又認認真真地瞧了那精緻的五官幾眼後,便低下頭來,湊在對方耳前,張口低而淺地說著。「……既於我有恩,也喜歡受我照顧,連身子都讓我看遍了,現在還和我客氣什麼呢。」

 

話說完後,他又掬了幾把水來為欒芳澆淋肩頸、梳洗那一頭秀麗的長髮,將絲絲紅褐繞在自己寬大的手掌上,再輕輕理順。

理著理著,他的唇角竟又緩緩揚起了,露出了一絲薄淡的笑後,才再繼續說道。「我並不覺得你麻煩、又或者是個不自量力之人,先前發生的事,我不怪你。」

 

「怪只怪我不夠盡責,在危難發生時,沒能護著你……惹得你次次負傷。」

 

「是我的錯。」

被親暱的耳語戳破心事,欒芳禁不住感到有些羞赧,尤其江介海又仔細地洗起了他的髮,更讓他心底軟成一片;然而被再次提醒裸裎相對的事實反倒令他回過神來,驅散了那些若有似無的曖昧,也擺正了胸膛裡那顆晃蕩不止的心——儘管他並不會隨意地給別人看自己的身體、甚至是如此親密地相貼和碰觸,但對於兩名雄性而言,這也真算不得什麼,至少於江介海而言如此,那麼對他,自然也該是如此。

 

所有的旖旎,大概只如這熱泉之上氤氳的模糊蒸汽,為這一池寒冷中難得的熱力滋養,一離了這地方,便能消散個乾淨。

 

「怎麼會呢,若不是有你護著,我現在指不定已經躺在某處山溝裡了呢。」他尋回了平時說話的感覺,用同樣半帶朝氣的聲音續道:「沒有我你便能做好的事,多了我沒給你添太多亂已是萬幸啦。是你救了我兩回才是,還不嫌我麻煩、願意讓我跟著,更把我照顧得好好的……才不是你的錯,也不該怪你。」

 

「我也沒受傷呀。」

 

他記著對方說的話,不再多談這些稍嫌客氣的辭令,只微微撐起手,轉而抬頭看向男人,彎起一雙桃花眼明媚地笑了笑,改口道:「介海,還記得我養傷的時候,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你說等我好了,也會時不時讓我按一按,解解乏……」他眨眨眼,彷彿有些無辜,又有些俏皮,笑容裡染上了更加暖熱的溫度。「這裡的溫泉正好,不如……我給你按按肩膀?很舒服的,雖然效果可能沒有你幫我按腳那樣好,不過搭著這泉水,應當多少也能讓你更鬆快些……」

 

「好嘛?」他緩緩抬手,撫上江介海的肩輕輕捏了捏,滿臉期待地尋求著對方的同意。

「……半刻鐘。」

 

欒芳的指掌相當柔軟,只觸上肩頭輕捏了下,便讓江介海感覺舒適地闔上了眼。「只准捏一會,別太久。」

 

他想得其實也簡單,既然溫泉浸起來舒適,居住在這雪山上的野獸怕也常來此地取暖,就算他先前探查時並沒有在泉水周圍看見任何獸類途經的足跡、糞便或任何跡象,在給對方揉按時,也絕不能鬆懈,必須時時刻刻都謹慎地戒備著才行。

 

他可不能再讓欒芳因他而又一次地涉入險境了。

「嗯。」欒芳不禁覺得可愛地笑著點頭應了,但見江介海已閉上了眼睛,便又多補了一句:「好。」

 

他先是輕柔地再揉捏了幾下男人肩窩處繃緊的肌肉,方漸漸加重力道,仔細專注地幫對方按摩放鬆。按了一會,他摸出幾處穴道,屈起指節著重壓了幾下,復又抻開指腹紓緩地撫按,如此來回往復,直到虯結的肌理鬆軟大半,才緩緩挪去下一個位置。

 

脖頸處較為脆弱,他沒有用多大的力,更順著穿進江介海短刺的黑髮中撫過對方後腦,好讓氣血活絡些,而後便向下按到了背上。他並不打算掙脫那讓人留戀的炙熱懷抱,於是伸長了手做出像是擁抱一樣的動作,好一邊維持他們面對面的姿勢、一邊替對方按摩背部的肌肉。

 

被水汽蒸得泛粉的蔥白指尖輕輕描摹男人的蝴蝶骨,沿著好看俐落的曲線細細壓揉,從後看來,鮮明的膚色差距和曖昧的動作在氤氳霧氣中形成了一道淫靡的光景,好在身處其中的兩人不會見到,也沒有第三個人能因此生出誤會。為了更好地挪動手臂,欒芳虛靠回江介海胸前,整個人像是又偎進去了一般;他斂著眼,抑住隱隱升起、想要向前付諸實行的莫名念頭,手隨著下落的幅度動作愈漸遲緩,直到覆上腰部,方在停歇片刻的幾個呼吸之間再度抬起,拉開了點距離地揉按回男人肌肉勻稱的上臂。

 

他一路往下按到手腕,旋即自然而然地將那隻大手托起,捏了捏虎口,又探進指間搓揉,黑褐色的桃花眼裡忽地盈滿興味,一時分不清是在認真按摩、還是藉機把玩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沒有肆意多久,到處作怪的手便反被握住拉起,他順著對方的動作抬眼望去,只見原本蟄伏著的一雙金眸此時正靜靜地打量自己,彷彿能直接透出那些沒有說出口的疑問。

 

他想也沒想就更深地笑了,嫵媚得在這雪山中都帶著春暖花開的滋味,斜飛暈紅的眼角像是蝶尾一般妖嬈,愈發點亮那雙眸中躍動的喜色。「有鬆快些嗎?」他輕聲問,不禁伸出另一隻沒被握住的手在江介海眼角碰了碰,很快又收了回來,搭在對方肩上,捲長的睫毛在彎月一樣的眼緣上輕顫。「還有沒有哪裡需要補強呀……」

「這麼做好玩麼?」江介海握著欒芳的手挑了挑眉,眼神平靜地瞧著對方那副歡喜得明艷的模樣。「就值得你這樣高興?」再沉著聲音說了句話後,便往下瞥,學著對方剛才那樣嬉鬧似的手法將那五根素白柔嫩的指頭按在自己的掌心裡掐緊了,用自己那帶著厚繭的拇指和食指在上頭反覆磨抵、輾壓,直將那嬌薄的皮膚都給揉得微微生熱,才將它放了開來。

 

「力道再大點會更好。」

 

他沒有回答感觸是否鬆快的問題,只平淡而約略地指了個方向讓對方去處理——大約半是認可了對方的按摩技巧,也半是在說明自己的需求,對彼此動作間所造成的曖昧,似乎也真是一無所覺。就算他的確覺得欒芳披著一頭纖麗的紅棕色長髮,神情嫵媚、姿態柔軟地窩在他懷中的模樣煞是好看,幾乎都要是他在村莊內居住的這段時日裡所看見最美麗的風景了,那潛藏在體內的情慾也未被真正喚醒。

 

頂多在對方玩起他的手掌前……曾有過一瞬間的鬆動,可在那之後,那抹如春般暖溫的笑便將他的注意力給完全佔走了,讓他連生出一點異樣心思的閒工夫也沒了,幾乎將全副心力都放在了觀覽與感受上頭,並也彷彿被感染了似的,感到有些歡悅。

 

他不是很明白這樣的情緒,便表情肅然地動了動身後的豹尾,再順手梳了梳欒芳的髮,金眼半瞇地說道:「繼續。」

欒芳又笑了笑,垂頭按摩起另一側手臂,在揉到手腕後一樣將那隻大掌托起展開,用方才被對方搓得還在發熱的手在上頭比劃描摹,自言自語般地輕聲呢喃:「這裡……這裡……摸起來都有厚實的繭,好像能就這樣看到你握著刀劍或是鋤頭的樣子。」

 

「勤勞的、認真的介海……」

 

他仔細地捏按著,眼底漾起沈而暖的光,原本還調皮歡悅的模樣一瞬就靜了下來,如同那些沉澱了的歲月,帶著點安謐的厚重感。

 

這確實挺令人高興的呀,他想。不論是那舒適的觸感、彷彿能更了解對方一點的發現,還是和江介海嬉鬧這件事本身,他都喜歡極了。而人做著喜歡的事情的時候,可不就是會高興麼?

 

「那我再給你重新按按吧……」

 

他說著,便又加重力道再從肩頸按起,而後是整片摸得出力度美的背脊……可這次,他沒忍住在最後向前靠上了對方,側臉輕輕貼平在男人胸前,垂著一對絨白的耳乖巧地倚著,一邊放緩了力度地收尾揉捏,一邊細聲笑問:「好些麼……?」

靈巧的,體貼的欒芳。

 

江介海立即在腦海中對出了和對方相襯的描述,而後便順著對方貼近的動作,伸手攬住了對方的腰。

 

「……很好。」

 

或許是因著現況實在太過於使他滿意的緣故,他的聲音便毫無自覺地鬆懈了些,攬著對方纖腰的手臂也下意識地緊了點,讓對方的身體更加貼緊自己。而在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那雙望著對方紅髮的眼神便隨之柔和了下來,並且越加眯緊了。那輕扶在對方腰間的五指也緩緩動了起來,呈放射狀地往外輕推著那處的肌膚和筋肉,悄聲無息地為欒芳舒緩著腰桿。

 

「學得挺快。」愉悅的情緒佔據了他,使他一面推著對方的腰筋,一面垂首湊到了對方白絨絨的耳前,壓著聲音笑道:「往後閒暇時,也為我按按……如何?」

 

在此情此刻下,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可即便欒芳不答應,他也不會覺得如何。

 

因為他信任欒芳。

「嗯……」欒芳感到有些癢地輕笑著扭了一下腰,耳朵也抖了抖,到底沒有躲開江介海的碰觸,在男人頸間蹭了蹭後,便稍稍抬起眼來,滿面喜色地望向對方。「當然好呀……」

 

本以為連這一次提議對方都不見得會喜歡,大多還是配合自己才勉強應下的,沒想到居然能換來一句往後常來常往的約定,他自然很是開心,不自覺多蹭了幾下,似嬉鬧又似撒嬌,而後更放鬆了幾分支撐的力道,愈發親暱地依賴在男人舒適溫暖的懷抱中,就像他每每窩在被窩裡偷閒休憩一樣,卻又隱約比那更為滿足。

 

「要是哪裡不夠,你再教我吧,我會努力學的……你總是按得我很舒服,我也想讓你舒服一點,多緩解平日裡的辛勞。」他一邊輕聲說著,一邊撫上男人精壯的手臂,指尖細細地摩娑,彷彿能就此看見對方之前四處幫忙而忙碌無比的模樣,一時有些不捨。片刻後他忽地停下,轉而按住了指下的肌肉,沒忍住那股縈繞不去的搔癢感又扭了扭腰,細碎的笑聲和著柔軟的顫音自齒間流洩,與絨尾一同輕輕搖曳,「嗯……介海,好癢……」

「所以這便是你舒服的表現了?」江介海哼笑出聲,可面上的表情卻挺柔和,又揉了幾把對方的腰後,便出手捏了捏對方的下顎,將那巴掌大的臉抬了起來,噙著笑說:「躲躲閃閃的,誠意不足。」

 

這麼說完後,見對方似乎是真癢,便也沒再繼續撫摸逗弄,便停了手。又將人摟緊了細細查看,梳了遍亮麗的長髮、半洗半捏地揉了下那絨白的耳朵和紅彤彤的長尾後,便將人打橫抱了起來,走至岸邊坐下,令欒芳側對他坐在他的腿上,以火術招了些微弱的火苗湊近對方,烘著那幾處不易乾的地方。

 

「乖一些,別動。」他嘴上雖然這麼提醒了,可神情卻仍相當放鬆,半點也不覺得對方會鬧騰的操控著火焰,並開口說道:「若是睏了就靠過來,別被燒著了……嗯?」

「嗯……」欒芳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耳朵,把多餘的水氣捋開,忍住甩頭的衝動,停頓了會便按江介海所言輕輕地靠在對方懷裡,稍稍蹭幾下後就不再動了。「好暖和……」

 

他原本想說自己不睏,可是這般溫暖的環境,讓剛泡過溫泉、被按摩得十分鬆快的神經持續舒展著,像曬太陽一樣令他慵懶,再加上一晚上沒睡好的疲憊和遭遇雪佬的消耗,竟真有了幾分模糊的睡意,突如其來地讓他差點一下子失了意識。

 

他抬起不小心撞在黑狩神胸口的頭,望著對方線條凌厲的下顎,撐著精神輕聲問:「待會……要先去找過夜的地方麼?還是要再去狩獵一下……」

 

其實他一點也捨不得離開現在的狀態,最好就維持這樣不動了……實在是太舒服了。但他理智還在,知道即使不論這樣的親暱是否恰當、會否給江介海添麻煩惹人不快,現在也不是能夠任性放縱的時候,哪怕江介海真願意容忍他,他也不會這麼不識大體。

「先找地方。」江介海摸了摸欒芳的頭,又揉了揉那精緻的小臉,低聲說:「你的身子要緊,皮毛等下山時再獵也不遲,何況山裡的動物也早讓方才的動靜給驚到了,生了戒心,不利狩獵,還得花點時間,耐心等待時機才好。」

 

語罷又揉了揉欒芳的髮與絨耳,過手覺得乾了,便熄了掌心中的火焰,動作麻利地替對方穿上了層層衣物,妥善地包好後,再抱到一邊的巨石上安置,並將暖爐放回對方手中,囑咐道:「乖乖等著。」

 

這才自個兒穿上衣物,背起行囊和獵物,檢查了是否有落下東西,而後轉過身去,托著欒芳的臀部將人直直抱起,算準角度讓對方的臉偎在自己肩上,然後順了順對方的背。

 

「走了。」

 

感覺搭在身上的手抓緊了以後,便抱著人離開了溫泉,在雪中搜索。

直到找著了個附近沒有獸徑、內裡除荒草外,便沒有任何生物活動過的洞穴,這才帶著欒芳躲了進去,用早前攜帶的乾草和獸皮鋪了地,再讓人躺下了,自己用石頭砌起了邊防,在不礙著呼吸的地方升起了火,點亮了這昏暗的洞窟。

欒芳迷迷糊糊地躺了會,不自覺蜷起身子輕輕蹭了蹭身下,沒多久便又掙扎著爬起來,拿著包裡的硫磺避開火在四周劃線,好防阻蚊蟲靠近。都弄完後,江介海也早已佈置好其他地方,在火堆邊串著之前已處理一半的雪佬肉,慢慢地烤著他們今晚的加餐。天色漸暗,他聽著油花嗶啵的聲音,拿出包裡帶的乾糧和冰葡萄,安安靜靜地往前挨著對方坐下,拿起最大的一塊乾餅,扒了一口大小不遠不近地湊到黑狩神唇邊,一雙桃花眼因疲倦而帶著幾乎毫無防備的柔軟笑意,無力而輕細地問:「吃嗎?」

江介海便張口吃了,而後就拿刀割下了剛烤好的肉塊,三兩下片成薄片後,再拎到欒芳嘴邊,挑挑眉。「我不怎麼餓,你多吃點,別餓著了。」

 

就對方那薄弱纖細的身子,就算沒傷著哪裡,也該多補點,更何況對方剛剛才撞上了石頭,又被雪給凍著了,需要的養分便更多了。他眼見對方吃了,便又拿起冰葡萄,一顆顆捻下來,再催著刀子去外頭鑿了塊冰片回來,輕輕盛在上頭,推給對方。

 

「吃飽了早些睡,好好養精神。」

「嗯,好……」

 

欒芳笑著輕聲應了,卻又拿冰葡萄湊到江介海嘴邊,等人吃了手也不拿開,就微屈著朝上捧在前面,迷糊地說了聲:「籽。」

 

他想著這樣才不會找不到地方扔或吐得散落在地上,雖然只是臨時住的山洞,一些衛生最好依然維持一下,尤其還是種籽類的東西,一方面考量到植物的再生長問題,一方面也怕引來更多雪佬……都不好隨意丟在洞裡。至於留著催生的事情他其實還未曾想到,畢竟他不是很熟練,最開始催生出這一串冰葡萄都是糊里糊塗的,根本還不知道怎麼用,在這狀態下就更是半點不會考慮了。

 

忽然感覺對方好像不動了,他抬眸有些迷茫地看過去,片刻才想起來可能是自己表達不清楚,便旋即又彎著眼笑道:「吐這兒……」並稍微動了下手示意。

那輕輕動著的圓潤指尖,朦朧的笑意,和自然無比的要求,都讓江介海有些愣神,更甚至在下個瞬間露出了個彆扭的表情,而後平復,微微皺著眉地按對方的話做了,將嘴裡的葡萄籽給輕輕地吐到對方的掌心裡。

 

……是要用木術催生冰葡萄,好作為明日的誘餌吧。他木著臉給對方的舉措下了解釋,看見對方將籽仔細收納好後,便又替這個行為找了個原由——欒芳肯定是累了,要按他的話去好好休息了,本來有沒有冰葡萄的這事都不怎麼要緊,還是對方的身體重要。

 

畢竟人剛才都迷糊到了伸手給他接籽的地步……怕是累得連神智也不太清楚了。

 

想到這兒,他便嘆了口氣,又割了點熟肉,捲成易入口的形狀,灑了點隨身帶著的調料,再給對方餵了口。

 

並且試著忽略那飽滿的朱唇碰到他的指尖時留下的感觸,還有欒芳乖巧地閉上眼,任他餵食時所透出的淡淡嫵媚……他想他大約也是累了,才會從這隻平日便照顧慣了的白紋族身上瞧出這般出格的感受。

欒芳掰著手上的乾餅配肉吃,沒多久便飽了,遂又去餵江介海,抬眼一臉乖巧無辜地說:「我吃飽了……你也多吃點吧,都是你在出力氣,還要照顧我,好辛苦的……」

 

江介海似是應了聲,沒有反對地又給他餵了幾回,等新的肉串串好放火邊烤後,方空出手來自己拿那張餅。欒芳順著鬆了手,只側頭笑著看對方直接下嘴咬的模樣,沒多久更抬臀挪近了些,輕輕靠在那壯實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一旁還包著些肉塊的雪佬皮毛,聲色柔軟地細語道:「這一隻打下來可以用的料子還不少,毛量也算豐厚,回去後想先給你做雙靴子,然後做個背心綁臂,可以的話再弄個無指套,還有皮帽圍巾什麼的……」

 

想了一想,要做的事還不少,但他越想越是開心,兩手伏在黑狩神臂上攬住,指尖彈動著似在仗量,又彷彿只是愉快而毫無意義的輕按慢捻,嬉戲般來來回回,呼應著他微幅擺動的絨尾,最後停在腿上,圈成了一道圓弧。

 

他笑容還帶著蜜,人卻已打起了盹,江介海面露無奈,吃完後再次將人抱回鋪好的臨時床舖上,自己隔著一段距離躺下。看了會岩壁,正打算闔眼休息,就又聽那處不消停地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翻身,距離卻不斷靠近,直到一抹輕柔的感觸點在肩上才停歇,換成了細微的呼吸與顫聲。

 

「介海,你……睡了嗎?」欒芳細柔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落下,怕驚著誰的夢似的,在這回聲明顯的山洞中連一點泛音都聽不見,只有耳語中挾帶的氣息,「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有點冷……」

「……行。」

 

聽著人又輕又細地向他小心提著要求,江介海便稍稍軟下了心,不忍心讓對方受冷,緩緩地將人攬了過來,胸對背地抱在了自己懷裡,而後低頭撫摸著對方的耳,再挽住那有幾分冰涼的手,輕輕搓揉。「瞧你冷得……也不早些和我說。」

 

他一向體溫偏高,洞穴內也還留著方才燒火的餘溫,便無法顧及地忽略了對方的狀況。況且欒芳剛才還一臉喜悅地說著要給他做這做那的……簡直就像個煙霧彈,讓他光只瞧著那明媚的笑,想著這人的乖巧,便也想不著對方其實還冷著了。

 

可要真和剛才說的一樣,將皮毛都拿來給他做東西了,那這怕冷的白紋族入冬後還能穿什麼呢?

 

他被惹得有點兒不捨,遂輕嘆了口氣,把對方更緊地攬好了,揉熱了手,又稍稍摸了摸對方的小臉,在黑暗中輕撫著那小巧的鼻翼,確定五官還沒給冷著了,才又低聲開口:「……不省心的傢伙。」

 

臉部受寒,寒氣入了口鼻,也容易著涼。江介海於是不怎麼放心地將懷中的人翻了一翻,撫著對方的後腦,將那顆紅褐色的腦袋往自己懷裡輕按了按,再伸臂將人的後背也攬緊了,稍稍調整了下姿勢,又說:「要是我抱得你不舒服了,就自己調整,別僵在那跟我硬扛一整晚,熱了就遠一些,又冷了就靠緊一點,用手好好環住我,知道了嗎?」

欒芳被摸得鼻頭有些癢,便輕輕在江介海懷裡蹭了下,而後有些面熱地伸手拉住了對方胸前的衣物,乖巧地窩在那溫暖而舒適的懷裡,停了片刻才開口應聲道:「好……謝謝你,介海。」

 

他感覺自己似乎有些難為情了,可是不論是精神還是生理,都因對方這般照顧而感到特別舒服,這令他一時有些無措,又等了些時候才緩過來,輕聲笑道:「你真好……這樣好暖和。」

 

然而直到方才還在折磨他的睏意,此時卻不知為何竟紛紛消失了,他躺著躺著,不僅無法入夢,還越發清醒。壓抑著翻身的衝動,他抬眸悄悄探望江介海在夜色中顯得隱隱約約的面容,卻只能看見那寬闊的肩與凌厲的下顎線。真好看。他模糊地想,有點想起身再往上挪一些,指尖動了動,掌上被搓揉出的熱度竟似又灼燒了起來,那摩擦間帶來的、難以言說的舒適感,如同附骨之蛆啃咬而上,像極了溫泉裡細緻於足間的揉按,令他心悸著停下了動作,終是沒有付諸實行。

 

「介海……」他又輕又小心地開口喚著,似幼貓一聲綿軟的呢喃,碎在江介海懷裡那番小天地間,帶著兩人蒸騰出的熱度。「你還……醒著嗎?」

「嗯。」江介海沉沉地應了聲後,便隨手順起了對方的髮,憑指尖的觸感將那滑潤的細絲一縷縷梳開。「醒著。」

 

和欒芳相反,他倒是才剛被對方又蹭又磨地溫出了一絲暖和的睡意,只是不甚強烈,被對方一叫便打斷了。否則大概真會在半刻後安穩睡去,於下個時辰後再醒來,確保周遭安全。

髮上的觸感令欒芳忍不住又往江介海懷裡縮了點,蹭了幾下後方輕聲續道:「可以……陪我說會話嗎?」

 

聽前方胸腔中震出了低沈的應答,他不禁笑了,手順其自然地攬上對方的腰,將自己的側臉平貼上去,聽著那沈穩有力的心跳。「你有想起過去的事嗎?我最近晚上好像總會夢到些畫面……但醒了就想不清楚了。」

「多少會夢見一些,模模糊糊,瑣碎的事。」江介海闔著眼,一面隨手捻揉著對方的髮,一面低聲說道:「記得最清楚的,就只有從前似乎也曾使用過火術的情景而已。」

 

「那時,我的身旁似乎有其他的黑狩神待著,每個都比我的身形要高些……其餘的,就記不清了。」

 

他猜他從前應該是和群落一起活動的,可卻也想不起那些同族的穿著、打扮,聚落的大小和技術發達的程度,也更加想不起親人、好友,又或是任何重要之人的存在,便未再想下去了。順手鬆開捻著的髮尾,摸過對方的背脊後,就笑了聲說:「怎麼?身子暖了,就不睏了?瞧你精神的。」

 

他們找到的這個洞窟還挺安全,到早晨太陽出來前,外頭也寒冷得不利行走,他便也不太排斥在這時和對方談談天,多說幾句話來放鬆心緒。

 

畢竟山上的夜總是漫長得很,有個人想和自己說話,總算不上是什麼壞事。

「嗯……不知怎麼地。」欒芳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脫口道歉,想了一想,卻是把話嚥了回去,轉而又道:「你這樣還算矮嗎?感覺黑狩神好高啊……」

 

他沒抬頭去看江介海,只閉著眼又微蹭了對方胸膛幾下,輕聲續道:「我只隱約覺得自己對編織很熟悉,木術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希望以後能想起一些,好幫上點忙,不然只能備點禮,去拜託村長教我了。」

 

他頓了頓,在這靜謐的夜裡忽而生出了些平日不會有的疑問,一時在出口的衝動和理智的壓抑之間猶豫起來。他總不自覺地嚴格區分自己與他人的界限,約束自己禮貌客氣的背後雖不是冷漠的面孔,可在尊重隱私毫不問詢干涉的同時也代表著某種程度上的疏離,看似與誰都親實則與誰都遠,一如萍水相逢的過客,所有交集即便如煙花燦爛,也同樣短暫無痕。

 

可此時此刻,他竟有了想要了解這個男人的念頭,越克制越濃烈。

 

曾經他以為不踏出那一步是理所當然的,他總安於自己劃定的世界範圍,沒有遲疑沒有遺憾,可如今那些深植已久的條條框框,都圈不住他跳動的心,一點一點地往未知的方向去。

 

他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問這樣的問題,能不能夠了解、會不會太過冒犯……他第一次思考這樣的選擇難題,那讓他有些苦惱,亦有些為難。然而他又想起了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江介海和自己說過的話,同時又因隨之浮現腦海的面容話語加深了悸動,滿心滿腦想著關於對方的事……

 

他想介海應該是不介意的,想介海或許還樂見自己能再多跨出去點……想著這些無端縱容自己的事,最後終是忍不住仍帶謹慎地問了出口:「介海,你……想回去嗎?」

 

「會不會很想記起來……很想回到他們身邊?在這村裡醒來後,會感覺茫然、焦躁嗎?」

 

話一出口,他便彷彿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只是氣還沒鬆完,便又連忙先禮尚往來般地剖白了自己,「我倒是滿喜歡村裡的,而且還有你在,反而覺得……若是我們因此才能認識,那也是我的幸運了。雖然也有點好奇以前的事,可也覺得現在挺好的,對恢復記憶也就不是很執著了……」

 

他說著說著,意會到自己說了什麼後猛然一驚,旋即補救道:「啊,當然,我只是說我……嗯,有點這樣的感覺,如果你很想回去……我一定盡全力幫你,也不會再這麼想的……」

會想回去嗎?

 

江介海撫著對方的後腰,靜靜地思索著,或許是為那聽來相當為他著想的語句所影響了,他頭一次在面對欒芳時斟酌起了自己的用詞,而非平時那般隨意。

 

「記憶還未恢復,想得起來的也零碎,連是不是小時侯的回憶也記不清……」

 

他一直在推測那大約是他還小時的回憶,否則黑狩神的平均體型也太大了一些。

 

「記憶這東西,就算我想恢復,也不可能馬上就能找得回來,所以根本無需強求。而有這前提在先時,你問我想不想回去,那必定是不想的。連那地方的模樣都記不得、有什麼人、有什麼事都不知道,還談什麼回去……不過是癡心妄想而已。」

 

「又有誰能夠肯定村外的日子比村內好,村外的確有人在等自己回去,故鄉的人一定會相當歡迎自己的存在,甚至連丟失的這段時日也不在意,能夠不表現出半點陌生、和樂融洽地接受莫名消失了一段不短的時日的族人呢?再者,消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卻沒有人來尋找自己,不也正是一樣很好的證明,證明沒了這一個人村落還是能正常運作,他人對此的重視程度並不高,或者根本無力回天,無法搜索……或者說難聽些,我們或許原來就是被部族給放逐的人……也說不定。」

 

「所以,即便人總要為自己過去做出的行為負責,我也並不排斥回憶過去,可卻不認為有必要為此執著。」說到這裡,他便揉起了對方的腰,並揚起了個薄淡的笑。「和你待在這裡就挺好的,幫著守衛村莊也挺好……日子總是過得充實,也挺愉快。」

 

「就算哪天想起了什麼,若不是太緊急的事,怕也是會繼續待在這裡,過這樣恬淡的日子吧。」

「嗯……」

 

欒芳心中一股喜悅之情油然而生,卻也有些微妙地赧然,令他微紅了臉,不自禁地輕輕往前更埋進了江介海懷裡。

 

他有些想出言安慰,但又混亂地想起對方大概是不需要的,張開的口停了停,最後只咬咬唇,呢喃似地小聲道:「如果是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你那麼好……我要是忽然找不見你了,肯定很難過的,日日翹首企盼等你回來。」

 

他一說完便又不好意思起來,後腰上的揉按被這氛圍催得陡然高熱許多,一股酥麻的感覺甚而隨之絲絲纏上尾椎,弄得他半身綿軟,差點呻吟出聲。他想起他們在溫泉裡的親近,一時之間那些感觸彷彿都在皮膚底層復甦,蒸騰得他渾身燥熱,冒起細汗,既舒服又難受。

 

他悄悄地躲了點那到處撩撥的大手,卻不可避免地與對方靠得更近,雙腳幾乎都纏在了一起。他眨眨眼,有些無措地停住了,想說自己覺得熱了,好能拉開點距離,又捨不得,片刻也只想起一個並不高明、但還能轉移注意力的話題,便輕聲問道:「上次的鞋……穿得好麼?回去再給你納一雙吧……」

「用起來是好。」

 

江介海沒察覺到欒芳的躲閃,吐出這句話後,更停了會,繼續撫著掌心下的那寸肌膚,揉捏按壓著,再為對方先前那番言論,而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中。

 

在他看來,欒芳遇到他的事時是真有些傻氣,遇到危難會想出來擋就算了,還能解釋成在危機之前的應激反應,說想他會找他就算了,這傢伙一直都是這麼軟軟黏黏的,好像從未想過親疏之別。可在生活中遇到的其他事,便不是那麼好解釋了——就比如打了皮毛給他,他卻說要做一堆器具給他,卻渾然不提自己需要的部分、納了雙鞋給他,說是感謝平常的照顧,這會兒出來高興了,又說要給他第二雙。可做這針線活傷眼又費神,欒芳給他納的鞋,針腳又比常人縫得要更細膩些。

 

縱是他再固執也發現了,欒芳這是真親近他,親近到了偶爾會忘了照顧自己的地步,便因而感到無奈,和一些莫名湧上的欣喜。

 

「你做的鞋堅固又耐用……套上腳恰好合適,舒服得很。」洞穴裡濃濃的黑暗,似乎也卸了些他往常持著的心防,就這麼淡淡地,吐出了以往從沒說清過的話。「但做工肯定耗時又耗力,你又想替我縫衣制靴,又想給我納新鞋……什麼都想做一些,就不怕累著了自己,把眼睛給弄壞了?」

 

「你呀,先多為自己想一些吧。」

 

那揉著對方後腰的力道,則因為他壓根沒覺察對方的敏感,又被浮出的情緒給牽引的緣故,而忽然再重了些。

「嗯……」欒芳被按得一顫,輕細的哼聲含在了鼻腔裡,尾音都抖出了幾分纏綿婉轉的調子,被人給拿捏欺負了一般,既綿軟又無措。「我……」

 

他閉了閉眼,壓下那些奇妙的感受,片刻後緩過了勁,方續道:「我會做……慢慢做就好了。」

 

「你平常做那麼多事情,還要照顧我,比這不知道辛苦多少呢……我也就這點忙能幫你了,哪怕只能讓你暖和一點、舒適一點,或許少點擦傷,我也高興。」他笑了笑,卻是更貼著江介海的胸膛,沒有抬起頭面對面談話的打算,無意間讓這些話在夜色間染上了點私密的味道。「你都幫著我想完了,我當然要想著你呀……我平時也不那麼需要,給了你才是物盡其用。而且我本來就滿喜歡做這些東西的,又是給你做,看你用得不錯,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或許真是被轉移了注意力、也因江介海絲毫不見外的溫柔回覆而放鬆下來的緣故,他聽著對方沈穩的心跳聲,漸漸又感覺自己眼皮沈重了起來,所有的感官知覺都遲鈍了不少,連後腰上的熱度都模糊了些,不再火燒火燎地挑逗著神經。他迷迷糊糊地像是抱住了棉被一般,雙腳順著彼此交疊的姿勢圈住夾緊了江介海的腿,絨尾蜷起蓋在了上頭,意識清醒時漸少,在幾聲含糊的鼻音後,終歸於一片安寧的虛無。

江介海揉了揉欒芳的背,撥弄了對方的髮絲數下後,也停下了動作。

 

他對外頭的動靜依然有所警戒,可心緒卻相當平靜,幾乎是到了這村落中最為平寧的一次,這麼相擁著起了睡意後,便放鬆地垂了垂耳,蜷著長尾勾在了對方的尾上,靜靜地睡去。

 

再醒來時,洞窟內還是沒有光線滲入。他適應著黑暗,沉默地盯了對方的睡臉一會,才緩緩側過頭去,察看外頭的天色。

昏濛的夜依然籠罩著大地,極盡於黑的藍色覆蓋在雪山的白之上,淺淺的星光越過了樹梢,掛得很遠很遠,他望過幾隻夜鴞、野兔、遊隼和狐狸後,就把視線投到了山的那端,思考跨越山巒後的世界。

 

喪失過往記憶的他理所當然地不知道外頭是什麼樣子,雖然他並不執著於過去,可卻莫名地對外頭的世界感到好奇。

 

這或許是一種本能,可欒芳……

 

他只望了一會,便將視線晃了回來,凝在欒芳身上,神情本還有些肅然,可一望著懷裡的人,想到昨晚談天的內容,便又變得柔和了不少,指尖觸著對方的臉頰,輕擦了下,就停在了那裡。

 

「……哪天真想出去了,就帶你一起。」

 

之後他一路看著對方醒到了早晨,做足了守衛和警戒的功夫,中間更發生了對方黏黏纏纏地攀著他的身子磨蹭了下,被他抓起來換了個方向,繼續抱在懷裡揉捏臉頰的突發狀況。

 

起因是欒芳纏到他身上的腿柔柔嫩嫩,齊齊靠在他身上,左右交替著磨蹭時,竟是硬生生地把他給磨硬了,起了點正常的生理反應。

 

是個男人都會有這種時候,江介海並不介懷,也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去驚擾欒芳的睡眠,便在換完位置後輕輕梳起了對方的髮。權當作是打發時間,和使對方睡得安穩的辦法。

欒芳一晚上睡得既香且沈,然而畢竟已將近平時醒覺的時間,又被這麼大動靜地弄騰,加上懷裡一直抱著、令他心安的人沒了,儘管渾身還是被抱得暖和,片刻後也仍是迷迷糊糊地醒了。他睜開眼,一沒見著江介海就反射性地想找,可身體才剛一動就感覺到腰上背後的熱度,尤其是抵在他臀間又燙又硬的東西,驚得他渾身一僵,很快反應過來他想找的人就在身後,還緊緊地貼著自己。

 

他同樣迅速地知道那東西是什麼,昨夜藏在尾椎的酥麻感又燒了起來,隨著這姿勢漫進了體內,帶來很是奇異的感受,彷彿還摻了點莫名的渴望。他咬咬唇,含住那些情不自禁的呻吟,忍下想逃開甚至是單純動一動摩擦一番的荒唐念頭,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很正常。他想著,都是男人,誰早上不是這麼個樣子,介海一定也沒別的意思,就和他們在溫泉裡裸裎相對一樣,現在也不過是怕他冷而抱在一起而已。可是自己身上這感覺,又是為什麼?按摩的時候會癢會舒服,他都可以理解,然而只是被蹭了這麼一下……雖然平常也不會和誰如此親近,沒得比較,但若是尋常事,自己該有這樣的反應嗎,換個人來……難道會一樣?

 

他對此感到陌生,腦海裡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說不好是什麼情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江介海,便直覺地再次閉上了眼,假裝自己沒醒來過。

 

可熱潮卻已從他的臉漫到了耳朵尖,白色的絨毛都快被燻成了粉色,就像那彷彿要擊穿胸膛的心跳,一切都不受他的意識控制。

 

尤其他還感到了髮上熟悉的梳理,疊加著令他指尖都發著顫,攢了攢也只泛起了痠,一點力都使不上,想使勁壓抑都不能,只感到虛脫。

「醒了?」江介海又梳了遍對方的髮,並敏銳地自上頭毛茸茸的耳旁感受到了熱度,還以為是自己抱得對方過熱了,就鬆下了環住對方的手臂,順手揉了揉那溫熱的耳根:「睡得還行麼?背還痛不痛……嗯?」

 

才碰了一下,他便感覺掌下的溫度不太對勁,再往對方的額前探,仔細地摸了摸,沉吟一會後,就移往對方的衣領內,觸碰著裡頭的肌膚。

 

「被我悶著了?」

 

他以為欒芳的狀況是源自於他昨晚的舉措,或許被他抱著悶壞了,又或許是他沒顧著對方,讓人被洞穴裡的溼氣給侵得染上風寒了,想著想著,還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動作,手指便被握住了,「介海……」懷裡更隨即傳來對方的嗚咽,聲細如蚊,更帶足了羞怯。

 

「身體怎麼樣?」他當然聽得出那話音裡的羞意,可他卻並未深究,只憑著要為對方著想的心連著對方的一起將手更加探了進去,由鎖骨往下探,壓在對方胸口,稍稍摩娑了下。「出了點汗,身子又燙,待會就回村讓醫生看吧。」

 

說完,才把手自對方的領口中抽了出來,往後鬆開了對方,轉身去找行李中的容器,準備去外頭蒐集些雪。

彼此觸碰到的地方似是有電流在竄,欒芳被摸得差點叫出聲,幾乎沒聽清江介海說了什麼。可一等那手離開,他又覺得有些不捨,即使被對方撤去懷抱而帶進來的冷風吹醒了一些,仍沒來得及止住自己轉過身、輕輕拉回對方的手。

 

他雙眼朦朧著愣了一瞬,而後很快稍稍鬆開手不急不徐地收了回來,垂著眼軟聲輕道:「沒事的,等等就好了……」

 

「我睡得很好,背也不疼,被你抱著很舒服,不悶……」他屈著纖白的手指在皮毛上撥滑,整個人又蜷起來了點,輕細的嗓音有些不穩,帶著微微的沙啞,像隻瑟瑟發抖的小獸,可抬望起江介海笑的桃花眼裡俱是柔軟的光,滲著蜜似地勾在眼角。「我們昨天說好的……待會還要去獵幾隻雪佬呀,我還想給你做一整套衣裝呢。」

 

他撈起自己的尾巴,遮住了半邊臉,赧然又期待地撒嬌耍賴,「好嘛?」

江介海還想說什麼,可看著對方怯生生的模樣,仍是噤聲了,再凝視半會,便伸了手,穿過圍著對方的層層皮毛,和那條紅絨絨的毛尾巴,撫了撫那半邊被掩住的臉。

 

「……這次便聽你一次。」似乎真是自己誤會了,對方並未染上風寒,如此一想,他也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舉措令欒芳紅了臉,便忍不住彎了唇角,又揉了對方的臉好幾把,輕輕笑了聲,便壓著聲音道:「再休息一會就去吧,記得留點料子,給自己多做幾件衣裳。」

 

那礙於摩擦而生的生理反應,此時也褪得差不多了,思及雪山的寒冷,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又將人再摟進了懷裡,緊密地裹好。

 

「別冷著了,嗯?」

「嗯,好……」

 

欒芳舒服而乖巧地靠在江介海懷裡蹭了蹭,片刻後悄悄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想到對方難得的笑和不知怎麼特別溫柔的嗓音,只覺指尖下的皮膚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

 

他再往裡埋了會,很是不捨地一一把想賴著不走的心思給扔了出去,而後醒著神動了下尾巴,等脫離特別怕冷的那段期間,便稍稍撐起手拉開了點距離,仰首朝對方笑道:「謝謝你……介海。」

 

那笑容裡不自覺溢滿的溫暖和甜蜜,像是備受寵愛的貓咪在主人懷裡午覺醒來後的呼嚕和磨蹭,甚而自然地充斥在舉手投足間。

 

「我起來動一動,還有你的大衣呢,一會兒自己站著也不冷了。」他又退後了一點,手向下時順勢牽住了江介海的掌心,垂眸仔細地摸了摸,似有些心疼地嘟囔了句:「都給我穿著了……」

「都給你穿著才好。」江介海握緊了對方的手,放入掌心揉搓了會,才逕自說道:「我不畏寒,等會披那雪佬毛皮出去就行,順道還能充作偽裝,方便狩獵。」

 

他挺喜歡欒芳這乖順柔和的模樣,也隱隱感受到對方想與他繼續貼著的意圖,卻意外的並不感到反感,反而覺得挺契合心意。於是眉宇輕展,揉過了對方的手後,便下意識替著理起了對方身上的衣服,取木梳替其梳了髮,然後動手將欒芳那小小的臉圍在了那厚實的衣物內,半掩起來抵禦風雪,才自己披上了昨晚剛獵的雪佬皮毛,嗅著身周微弱的腥氣扛起了行囊,牽著對方的手說:「走了。」

 

他這回沒讓欒芳受半點傷,誘導獵物也好、攻擊與防守也好,全是嚴密地掩護著他身後那隻勇敢的白紋族在進行的。甚至眼神也時不時駐留在對方身上,在那纖瘦而裹著厚厚毛裘的身體上來回掃視,確認對方無事。

 

獵著了足夠的雪佬後,便扛著那些下了雪山,先去找醫生開了些溫補身子的藥材,才一同回到屋裡,煮了點加了調料的雪佬肉湯和雜糧來吃。

 

「既然受了傷,又受寒了,就多吃幾天藥。」他坐在溫暖的屋中,脫了身上穿著的所有東西,只餘一件短褲,而後靠到對方身前,順手解了那些厚重的衣物,露出對方光潔的背,沾了些先前得來的藥膏,以掌推拿著。「我早晚過來看你一次,你總會好的。」

 

「早些好起來,我們再出去採獵。」

 

「去沒有雪的地方也好,去上頭那處溫泉也好,若你不想出去,只想窩在家裡懶懶散散的也罷。」他說完後,便伸手摟了摟對方的腰,豹尾也稍稍擺動著。「知道了麼,欒芳?」

「知道了,介海。」欒芳被那些話哄得害臊,心底酸軟一片,說話裡便不自覺帶了點撒嬌似的尾音,一雙笑彎了的含情眼像淬了糖,一抿就是滿嘴的甜。他偏頭順著江介海的摟抱靠進了對方懷裡,半斂著眼,蜷著自己的尾巴撫摸把玩,安穩又和緩地輕聲道:「還沒病呢……這麼防微杜漸,很快就好的。而且還有你呀,總是這麼細心地照顧我。」

 

他拘束著沒去拉江介海的手,心裡想過的事一茬又一茬,想著這樣來回跑好辛苦,要不要拜託對方留下來住幾天;想著若自己窩在家裡,對方會不會也像這幾天一樣,一直陪著自己:想著那些話,是不是代表對方願意帶自己去任何地方,不論是不是為了正事……想著想著,他終是一句話也沒問出口,敲打著把忘形的念頭都驅了出去。

 

可他仍止不住地細細品著男人嘴裡那一句『家』的滋味,只覺此刻彷彿才是這小屋裡最完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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