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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鬚港回憶Ⅱ-

早起為囚犯開門。

集合。

帶隊進工場裡,盯著他們用餐。

 

盯著囚犯做工。

 

木頭敲擊的聲音。斧鋸摩擦的聲音。粗布摩擦的聲音。

蔑笑聲,髒話和下流玩笑,毆打誰的聲音。

滴血的聲音、釘子鑽進橫木內的聲音,揮動鐵槌的聲音,搬動家具的聲音……

 

這是他來到紅鬚港的第五年。

 

光是注視著木屑、粉塵,還有囚犯們骯髒的臉龐一整天,這個半點突發狀況都沒發生的平和日子便迎來了終結。囚犯們必須回去了,他也是,所以他木然地催趕他們回籠。除了在同是二等兵的士兵和長官面前,他還會堆出一點禮貌的笑來應對以外,他總是表現得一臉漠然。

 

公事公辦地給幾個牢房上了鎖後,他便停下動作,對著手上的鎖匙和牢房上的鎖看了會。

 

鎖頭很髒,鑰匙卻十分乾淨。

在這地方待得愈久,他對某些無用細節的重視度也越發得重。也不知是為了彰顯自己和囚犯的不同,還是單純地在值班時太過無聊的結果,他總會將手裡持著的那串鑰匙擦得光亮無比,擦得甚至能直接映出他身後那間牢房裡的囚犯半頭鉑金的短髮,與那髮上耀眼的光芒。

 

那便是這乏味至極的空間中最醒目的玩意兒了。

他紫羅蘭色的眼一瞬也不瞬,就這麼平板地想著:金色不少見,他自己的頭髮也是金色的。鉑金色的頭髮卻不多見,是相當特別的髮色,挺招人喜歡的。哦,他其實也像喜歡動物園新增的物種一樣的喜歡著新進的囚犯,他想那人應該是的,否則那難得的髮色早該因監獄裡惡劣的衛生條件而糊上一層泥巴或油膩了。

 

他還記得要工作,於是又抬手流利地翻轉鑰匙上了把鎖,才將視線轉開來,在前往下一間牢房的過程中,想起了上午監工時的事。

 

那時候他同樣被這抹獨特的髮色吸引了,而稍稍偏頭去望。

 

第一眼,他看出那人髮色最深的地方帶了點樹木似的棕褐,最淺的地方則全是近乎於雪的灰白,受光直射的地方更閃著浮光似的淺金。

第二眼,他打量起了對方的五官,高而不過分突起的顴骨加強了五官的立體感,由極淺極淺的淡藍所譜成的那雙瑩亮虹膜,在白種人特有的淡色肌膚上顯得格外清亮、冷冽,酒吧裡的冰塊有時也會在晦暗的光線下呈現出這種色澤,可酒裡的冰總是會被浸熱,而沒有對方的眼睛那樣冰冷,更別說剔透了。

第三眼,他注意到對方高眺的身材和有力的上肢,對方為做工而撩高了袖子的這點幫了大忙,灰色的制服下是兩條結實而不過於發達的手臂,修長的手指穩穩地挾著鐵鋸的手柄。

 

除此之外,他沒有再多看,和囚犯對上視線總是麻煩的開端,即便他不介意和長得好看的傢伙調調情,亦或是在情緒低劣時挑些軟柿子來揉捏,安排重活、毆打、或用言語侮辱對方……可在對某一名囚犯的資訊不甚熟悉時,他絕不輕舉妄動。

 

那名囚犯的姓氏是格雷海姆。

 

他在離開牢房前後翻著名簿記住了對方的姓氏,至於名字,他懶得去看,也懶得去記。

 

他一向痛恨自己良好的記性,而不願多記任何無意義的事,因為他一記住,就再也無法擺脫了——他不敢相信自己他居然還天殺的記得要如何為曾餵養過他的軍官擦鞋的步驟:先擦左腳、再擦右腳,擦以前得先用棉布沾清水洗去先前的鞋油和鞋蠟,而後擦乾,用手指畫圈塗抹鞋油,用刷子清理縫隙中多餘的鞋油,再佐以軟蠟、硬蠟,絨布和少量的水,反反覆覆地擦拭到皮鞋光亮……呵,就像在舔對方的屌一樣,繁瑣又無趣。

 

總之,當他特意去記囚犯姓氏,通常只是為了侮辱對方。

他給自己的定位是卑劣的看守,他收賄,也毆打囚犯,極少數的某幾個時刻也用他們來抒發自己的慾望,例如他被強暴的紀念日、他父親的忌日,或他的生日。

 

他病態地享受著這些時刻,享受那些居於上位的感覺,而不計較軍銜,更早就斷了升遷的念頭。反正他早就巴結了所有該巴結的人,鞏固了自己渺小無比的地位。他來這裡本也就只是為了當個永遠比囚犯略高一等的獄卒,踩著那些罪犯的腦袋,傲慢地凝視著他們的臉孔,這讓他感覺很好,好到了能夠忽視所有苦痛的地步。

 

所以他忍耐著所有枯燥的工作、人,和這裡的一切。

 

就像做愛。

 

所有的疼痛、噁心,和機械性的動作,為的就僅是最後那一瞬間的歡愉。

他深受毒害,便更加迷戀地尋起了那短暫的刺激。

 

——把格雷海姆捏在手裡的感覺,肯定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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