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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平 x 李 維 

04. 星座

 

阿爾戈將他無可救藥的弟弟從監獄中保釋出來時,仍如常對他進行了一頓羞辱。

「你總是搞不清自己的地位,搞不清自己該做什麼而不該做什麼,你這個沒藥救的私生子、有辱家門的賤種!」

「但我依然姓雷契爾,親愛的兄長。」李維卻也朝他笑。「你就和我的室友一樣富有幽默感呢,怎麼,無謀地湊近一個愛滋病帶原者並對他怒吼是最近的流行嗎?我那份標明陽性反應的檢驗報告,你看過了吧?」

「你買通了醫院。」阿爾戈沉著臉說。

「你知道嗎?」李維卻不理睬他,逕自將眼神往窗外飄,「我從來都知道阿狄麗娜死了,我堅信她不會輕易地離開我,她是我最崇仰的母親,她重視我,愛我,我也愛她。所以,只有死亡能讓我們分離。」
「當然,我也知道你們挺喜歡她的——一個任勞任怨又淫亂的交際花適用於各種場合,無論她是否願意。」

「直到我從外頭,從我服務的那些人嘴裡,聽見她或許還活著的消息。」

「呵呵……」他笑得肩頭顫動,回視阿爾戈一眼,並且呢喃。「我真不知道你們還說了這樣無謂的謊。」

是狀似瘋狂的呢喃。

「不過謊言也好……是謊言也罷,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除了遵循你們安排的道路永無止盡地在悲傷裡沉淪外,還能做點什麼。」

「——說不定她還活著。」
「那日之後,我總忍不住要這麼想,儘管明知那應該是項假消息,也產生了一點天真又渺茫的希望,於是托人替我進行調查。」

「這不可能。」阿爾戈忍不住反駁,「你這個……」

他看著李維的側臉,這或許是他頭一次將對方的眉目看入眼裡。怎麼回事?為什麼這張臉比他想像得還要「像個男人」?他們早已替所有的母羊都套上了項圈,終日灌食忠誠與愚昧,這些泡在精液堆中的雌性不可能再懷有任何神智,李維也該是如此,生為這個家庭的一員、身為優秀的妓女的後代,他應該為家族的前程鞠躬盡瘁,成為永遠的附庸,在遙遠亦或是極近的某一個好日子裡,死在某個男人的身下,臀部裡淨是骯髒的白沫,身體上佈滿怵目的紅痕,死得毫無尊嚴也毫無價值——這才是他應得的下場。

那又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廢物,這隻低劣的母羊,能做到先前所有人都沒做到的事?

不但發覺了他們極力隱藏的秘密,更以此威脅以站在這裡,與他對等地談話著。

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不可能?」李維笑著說:「我用身體服侍他們,盡心盡力地取悅他們,他們當然也就挺喜歡我的,只不過,我也必須付出一點額外的代價來贏取他們更深一層的喜愛,但那些代價和阿狄麗娜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要他們之中,能有一個好人就夠了。」他自信地說著話,卻同時將眼轉開,暗自捏緊了冰冷的窗框。他笑得有些淒涼,出口的話音也相當輕柔,並且帶著一點甜膩的味道。「我找了很多人——然後賭贏了。」

「願意幫我的那個人是個好人,不僅把阿狄麗娜的檢驗報告給了我,還把他們的遊戲規則也告訴了我。」

「他說。」他滿意地看著阿爾戈神情丕變,好像他觸碰到了某種不該碰觸的東西,並將它摔烈似的。「雷契爾家的功用是,給他們製造情婦、提供圈養的母羊,發揮這個家族唯一而低渺的價值,製造出有教養、高級,美麗卻樂於被侵犯的女人,並售給能夠消費這樣昂貴精品的對象。藉此得以存活——然而阿狄麗娜的事卻有可能將這一切徹底打亂。試想一個情況,提供給貴族的玩具生病了,染上愛滋,提供者卻在傳染給某位大人物後,還悶不吭聲地瞞著,甚至用栽贓的方式開脫,將玩具本身的存在也抹滅了,並對外宣稱『她只是去靜養』,該是多大的一件醜聞呀。他告訴我,將這件事公諸於世的話,雷契爾家必會頹敗,他要我這麼做,要我毀了你們。」

「就像你們毀了阿狄麗娜一樣。」

「所以我站在這裡。」
「偽裝自己得了愛滋,被軍校除藉,並在外頭安排了人後,便來到了這裡。一旦我無法在一小時後向外聯絡,亦或是在幾天後消失無蹤時,他們就會往外散布阿狄麗娜的消息。」

「你想要什麼?」
此刻,阿爾戈終於皺著眉開了口。

從李維的話中,他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絲異狀——如果李維真想毀掉他們,就絕不可能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入獄又被他保釋出來——他以此認為他骯髒的胞弟別有所求,且必須當面與他討要,便露出了譏諷的笑容,就如同他從前瞧著他時一樣,高傲地說道:「金錢?給你媽媽立墳?」

「讓你和那個他私奔出去,再也不回來?讓你拿刀殺了我再自殺?讓父親在你面前下跪道歉,讓你和你媽媽葬在一起?」

「像你這樣骯髒又污穢的垃圾會想要什麼,我還真不知道呢。」

他狂妄地笑著,他妄圖搶走主動權,他像個自以為是主人的奴隸,提鞭甩得呼呼作響,卻不知他的聲音早被隱沒在崩塌的權威下,他的力量來自於他腳下的奴隸,那名奴隸卻早已從他腳下爬起,並用槍抵著他。

他也就僅僅是如此而已。

李維靜靜地望著阿爾戈,想著莉莉絲、阿狄麗娜,還有他自己。

「我什麼都不要。」

啟唇後,他終究是閉上了眼睛。
槍在他腦裡開了一百次的血花,燦爛綻放,在這一個剎那,他彷彿回去了,回到了莉莉絲死亡的那天,回到阿狄麗娜還在世的時候,回到最後一天她親吻他,並對他說。

『晚安,我的小羊。』



「我累了。」
「放我走吧。」

在英雄面前,那頭被殺死的金毛羊這麼說道。



後來父親出來見他了,和他的胞兄一起。
這是李維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他看著父親,一個已生華髮,將稀疏的頭髮全往後梳,還略有些福態的中年人,他幾乎無法從上頭看出當年讓阿狄麗娜愛上的那人的蹤跡。

愛情是最不牢靠的東西。

李維視著他,試圖辨別出他父親模糊地說出口的話語。他專注地看著他,惹得他開始謾罵:你和你的母親都讓我失望,你們是這個家的災禍根源,快滾出去!

骯髒低下又噁心的東西!

李維退了一步,他想走了,卻又在這最後的時刻,想起了他在幼年時從未知曉,因而未曾說齊的一句話。
便在大廳裡行了個筆挺的軍禮,對他的父兄說。「對不起,我不該誕生在這世上。」

私生子。

唉,私生子。

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切違常的開始,一個悲劇的序章。
他救不了莉莉絲,阿狄麗娜也是,他出賣身體的效用比真正的雌性要少一些,他無法孕育孩子,他無法給家族謀得更大的利益,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男寵,更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孩子、同儕,他沒有按為他謀劃的那個人所安排的道路走,更甚至婉拒了對方要帶自己走的提議。

他有好幾度都想死。
卻也總是想到,阿狄麗娜要他活著。

她給了他生命,要他活著,這是他生來便被賦予的原罪,他無法離開這個腐敗家庭,無法離開他悲慘的生命,他從來都沒有選擇——

光從父兄所在的階梯處灑下,照出了長長的影子。
唯獨沒有照到李維。

於是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雷契爾家。



“弗里克索斯將拯救他的金毛羊拿去祭獻給偉大的天神宙斯。”

縱使被取走了肉。

“並將金羊毛皮獻給埃厄忒斯國王。”

縱使被割下了皮。

“埃厄忒斯又把金羊毛轉獻給戰神阿瑞斯(Ares),並把它釘在一棵記念阿瑞斯的聖樹上,然後,由一隻口噴火焰而且永不閉眼睡覺的毒龍看守著。”

縱使一切四分五裂。



在李維跨出門的那一瞬間。
金毛羊灰色的眼珠就像爐內殘存的餘燼,重獲新生般的亮了起來。



他也總算、終於,得以成為了他自己。

而未來光燦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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