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送舊－

那一齣荒唐而奇妙的實境秀節目結束後，常肆也總算是回家了。

他和父母沒甚麼好說的，就和以往一樣，伍家的新年過得安安靜靜，杳無人聲，有如三個靜物擺設般在擺放著年夜飯的餐桌上各據三方。

張口，就打起了沒有硝煙味的仗。

「有對象了麼？」

他母親說。

「沒有。」

他說。

「你嬸嬸要給你安排相親，過完年把自己整理得精神點，去見那女孩兒。」

他父親說。

「我不會過去。」

他答。

隨後各種犀利的問題和眼刀蜂擁而至，常肆卻似乎定了心，明黃的眼睛裡再沒有半分游移及欺瞞，任兩人再怎麼逼問也未再發出半點聲響，只默默地轉頭望起了窗外，於彼此之間張開了層薄透卻堅固的屏障。

或許是因著寒冷。

或許是因著……寂寞。

瞧著雨滴淅瀝淅瀝的落，他便莫名想起了那抹瑟縮的身影。

只一眨眼，那人紅著臉嚶嚀哭泣的模樣，就又躍入眼中。

那雙灰色的眼睛似乎只在他面前那麼靈動，偶爾也因羞澀、或緊張失措而陷入僵滯……就與此時盤旋在客廳裡的凝重有些相像。

「……抱歉。」

常肆說。

說這句話時，他也曾誠心過，如今吐出口來卻只存寡淡的禮貌，思考早已飄到別處去了。再回過頭時，凝視著雙親的眼神卻有著別以往常的認真，並且率直、銳利。他已經好久好久沒能直接面對這兩位說出甚麼了，曾經遲鈍無比的心和口舌現在卻輕盈得不可思議，像是被祝福了一樣。「即便沒有對象，我也不打算勞煩您倆籌劃。」

「況且。」

就連脈搏，也加速跳了起來。

「喜歡的人，我還是有的。」

或許不該說是「莫名」，對給了他勇氣的那個人、對許寧，他應該更自然地坦承他的這份感情是愛。說他愛許寧閉上眼全心依賴自己的模樣、愛那偶爾顯得蒙昧無知的模樣，及那因他的悲傷而悲傷、因他的喜悅而喜悅的模樣。

自認識以來，都不知有多少次無心惹出了對方的眼淚。

有時是綿絲般的細雨，有時則如豆點般大，打得人手掌生疼，有時卻蜿蜒地自光滑的玻璃窗上流下，留下行跡及漬印，花花點點地，看著就心疼不已。

所以，他知道的大約是……那些哭泣每發生一次，他對許寧的愛慕便又多了一絲。

就像是讓對方慷慨施予的水份給填補了渴求，使他枯萎的情感得以重生，便也加倍黏附到對方身上似的。

能在那樣胡鬧的節目裡遇見這樣的人，就像在做夢似的，即便面對父母的質問，常肆仍忍不住心神嚮往地瞇了瞇眼，平復眉間的褶皺。

他應該生氣的，因為他們又要他放棄，可他卻忍不住輕緩的笑了。

「他……哪裡都挺好。」

有些懦弱也好。

有些怕羞也好。

誠摯而善良也好。

單純而溫暖也好。

整個人都好的不得了。

好的……才分離不到半日，就想念起了。

但想到了對方可能也得忙著過年的事後，常肆便壓下了聯絡的衝動，只在守完歲後，詞不達意地傳了封祝賀新年的簡訊過去，上書四字「新年快樂」，幾乎什麼也沒有表達到。

直到次日下午，才乾著嗓子打了電話。

我想你了。

「許寧？」

常肆側頭偎著窗，將手機拿遠了點說，以免他略急的呼吸聲被收錄進去。「……你在家？除夕夜過得如何？」

「……」

「你好就好。」

他的眼神柔了點，聲音卻沒變，低而略沉地壓過了吐氣的聲音，並在聽了許寧的回話後，稍微吸了一口氣，輕輕吐出。「我？我也好。和往年一樣，陪父母吃了飯、聊聊近況後，就睡了。」

只是想你了。

「我看了氣象預報，這個春節過後就會天氣轉暖，適合出門踏青。」

「如果你有空，我們再一起出去走走。」

張口吐出的熱氣在玻璃上結成了霧，吸走了他的些微目光，後又在對方的反應下變成笑，再轉為沉默。

想抱抱你。「……這幾天還是涼，多穿點衣服。」

「許寧。」喚對方名字時，思緒都彷彿要自腦中脫出去了，「新年快樂。」

常肆沙啞地說完後，又靜了許久。

由許寧的呼吸聲，想起了他們有過的好幾個安撫性的親吻，和以唇覆上對方雙唇的感受。一時之間，情慾便竄了上來，可更多的卻是愛意，在電話的雜音中緩緩蔓延著，煎熟了空氣。

只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他就快要脫口說出這陣子最為渴望的事——

我想和你在一起。

每時每刻，都想和你在一起。

「嗯，下次再見。」

儘管如此，他的理智卻仍健全地運作著。使他能於道別後掛上電話，並一面聽著手機那段嘟嘟的空音，一面以雙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難忍又開懷地露出了個彆扭的表情，默念著「好好保重」，就自暴自棄地笑了一笑。

「我……」

前些年曾有過的、不曾猶豫的時光，就像假的一樣。

好像過去都成了過去，除了現在外，還有更多的未來，能夠期待。

「想好好愛你……許寧。」

這想必便是，他今年的想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