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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常肆 x 許 寧 

常鴛企劃 / ABO世界觀

-交織的回憶-

許寧這次沒穿著那一百零一套的襯衫長褲,而是依要求換上了一身海軍軍常服,一個touch me的貼紙貼在左手臂上,此時正拿著一個酒杯穿過人群,往角落快步走去。

 

他看著手中的特色調酒注意不灑出來,又看向那抹熟悉的身影,唇邊不自覺地揚起高興期待的笑容。等走到對方附近,他輕輕喊了一聲:「常肆……」

「嗯?」常肆抬起頭來,看見穿著白色襯衫的對方後,便將背和牆分離開來,站直了迎接來了。「沒想到你也來了,許寧。」

他也穿了套軍服,是套幾乎和高校教官一模一樣的陸軍制服,上衣淺綠長褲深綠,並端正地戴著帽子,那枚可觸摸貼紙則被貼在右手臂上。

「啊、」許寧聞言眨眨眼,神色困惑迷茫地偏過頭問道:「不是……都要來的呀?」
聲音剛一落下,他便自顧自地微微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頭,輕聲囁嚅:「我、我以為是任務……」

「嗯,這不是主辦方發起的活動。」常肆淡淡地敘述著,伸手就摸了摸對方的頭。
並像是要配合彼此身上的衣裝般,悉心整理著那微捲的髮絲,將許寧的髮齊齊地梳到眉上。
摒除阻礙後,直直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但也不要緊,我很高興能在這裡遇到你。」

許寧乖順地由著常肆動作,只時不時在額髮擦過眼瞼時微微瞇起眼,再輕輕睜開。他在間隙中不住看向裝扮與平時不同的常肆,只覺得合適無比,彷彿是名真正的軍人般渾身透著股肅然威嚴的帥氣,一時有些看呆,因此直到常肆停了下來,他仍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我也很高興,」燦然笑意湧上眼尾唇邊,讓許寧像是整個人都被點亮了;卻有如煙花開綻,他很快又斂下眼有些赧然地續道:「還好你有來……今天運氣真好。」


垂下的視線正好落於手上那杯酒,他才想起自己本來是想說些什麼,便把酒杯舉高,獻寶似地放到常肆眼前。「你看、我剛拿到這個……好特別的調酒,還有企鵝,聽說是雪糕……好可愛啊。」

「是嗎?」常肆翹起嘴角。「你這麼想就好。」
江蘇河將他拉來這地方後就藉口離開,也不知道到底上哪浪去了,他一個人在這裡正待得無聊,想著再喝點調酒後就要離開了——卻沒想到會遇到許寧。

「做得真精緻。」視線再轉到酒杯上頭時,他的唇角便往上勾,帶了點真正的笑意。「嚐過了嗎?味道如何?」

「還沒,」許寧搖搖頭,面色因常肆的笑而泛起些許赧意,像是瞬間從方才興奮的情緒中醒過神來,抿了抿唇緩緩續道:「想先拿來給你看,所以……」

 

他收回手將酒杯放到自己身前,指尖輕輕摩娑了幾下杯莖,垂頭瞅了眼那狀似有些可憐的企鵝,又抬頭看了看常肆,靦腆笑道:「那……我現在喝喝看?」

說著他便將杯緣湊上唇邊,謹慎地抿了一口,冰涼的可樂甜味帶著一絲淡薄的酒精氣息隨著氣泡散開,他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才想跟常肆形容這酒的味道,腦海裡卻突然湧起一片冰冷的黑暗,熟悉的、卻在此時此地顯得特別突兀的印象紛至沓來,如豆的朦朧燈光跟破碎了一地的暗紅花瓣充斥視野,蓋過了周圍的歡聲笑語,唯有眼前的常肆在混亂中顯得越發清晰真實。


他不禁拉住常肆的衣袖如同無聲挽留,眼底一酸,也不知怎地就不住流淚,沒有情緒醞釀更無法控制,如同壞了的龍頭般停不下來。

「許寧……許寧!」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常肆直覺地摟住了對方的腰與背,彷彿這樣便能使情況轉好的撫拍著,試圖勸慰對方。「怎麼了……?許寧。」

即便這哭泣發生得突然,他也仍未表現出半點意外的神情,只用那明黃色的雙眼定定地瞧著眼前的人,像是兩盞燈火。

要是能夠映亮對方就好了。
出口的話語於是就更柔了些,低聲拂在對方的耳側。「是什麼讓你難過了?」

許寧望向常肆那雙染著溫柔神色的眸子,明黃顏色在他眼裡被淚水氤氳出了奪目的光澤;耳邊關切的輕柔嗓音及腰背上的輕拍很好地安撫了緊張情緒,那股因無法控制自己而攫住心神的強烈慌張如潮水退去,使他整個人漸漸安定下來,可眼淚卻還是止不住潸然落下。

「我、我不知道……」一手端著酒杯擱在兩人近乎依偎的身體之間,一手輕輕抵在常肆胸前,他壓抑著突兀強烈冒出想要埋入對方懷裡緊緊抱住的衝動,搖頭失措道:「突然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他垂眸看向常肆軍服上的第二顆鈕釦,迷茫而克制地小聲辯解:「可我、我也沒有……嗚……想要哭呀。」
聲色中帶著的泣音卻違背了他的意志,在茫然的語調中顯得奇異而矛盾。

要是真的撲上去,會害常肆弄髒衣服的。他心裡不合時宜地想著。

「過去的事?」

向許寧詢問時,常肆眼中凝聚著的意念似是好奇,又像是某種等待著傾聽及分擔的希冀。
他看著眼前那對水潤的灰色眼珠,緩慢地收回了左手。並自對方的手中將酒杯抽出,直接懸在一旁的空中擱著,以防傾倒。

並不是頭一次看見這人哭泣的樣子,或許再繼續放任下去,對方便會將鼻尖和眼眶完全哭紅吧。

可要真是如此……也並非是件壞事。

「嗯……」

許寧順著常肆的動作看了一眼酒杯,很快又回過視線看向常肆;也不知是因為酒的緣故,或是純粹因著相處而來的信任甚或隱隱依賴,他毫不設防地走向了對方引導的方向,下意識地把那些畫面都說了出來:「以前的家……很黑很黑,但是……嗚、媽媽的房裡,有一盞小燈……很暖的……那天老師還誇我了,送了我一朵小紅花,很、很漂亮的……但是被搶走了……他們……笑、嗚嗯……」
沒想到講著講著,難過的情緒反而真實地漫進了心底,那些平常的往事於此刻在這雙溫暖的臂膀中都染上了十足的委屈,像陳釀的酒開了封,一瞬間空氣都變了味。

他不知所措地哭著,抬手不斷擦去淚水,卻是越擦越多,難過的情緒更彷彿得了依靠便鋪天蓋地噴薄而出,淹沒所有思緒;他垂下頭微微縮起身子,哭得抽噎,整個人一顫一顫的,破碎的聲音隱隱從顫抖的唇間洩出:「嗚、對、對不起,怎麼、嗚唔、好、好奇怪、嗚嗚……」

他就像座沉默的雕像,靜靜聽著對方斷續的話音,而後一點一點緩慢地收緊了臂膀。
那溫熱的碎淚彷彿濺在了他的心上。

酒杯裡的冰慢慢化了開來,「……你呀。」

一聲輕歎後,常肆將指頭往上抬,穿過蓬鬆的縫隙,壓過絲絲黑髮,貼附在許寧的腦顱上。並像擦拭寶物一樣地撫著、蹭著,幾乎用手掌蓋住了半個頭,緩慢地拖曳著。

「又不欠我什麼,用不著道歉的。」他說著在他認知中最為清晰的事,並將臉再更往對方的方向移動一點。
在這昏暗、環境光又重的場所裡,就算距離極近,也總像是看不清眼前這人的面色似的。

常肆覆在腦後溫暖磨蹭而緩緩內推的手令他安心,舒適得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心卻在顫抖;許寧一手小心地捏住了常肆塞進皮帶處鼓出的衣服,一邊用另一隻乾淨的手背無力地抵在對方胸前,維持著最後一點清醒去抗拒那他根本不想抗拒的微弱力道,勉聲道:「會……害你弄髒、嗚、弄髒衣服……」

常肆靠近的溫熱吐息噴灑在髮上,那姿態動作中滿溢的溫柔將他整個人包裹,如同浸在了水裡,無處可逃;他卻也不想逃,沉溺的後果便只能像被泡開了的花骨朵,將自己的一切都徐徐展開,無所遁形。

可他同時也感覺到了害怕。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要失去這份溫暖,如同以往每一次的過客匆匆,可他再也無法當作過眼雲煙。

他努力壓抑著越演越烈的低泣,緊張得打起了哭嗝,一抽一抽的,呼吸斷續而艱難,仍硬是擠出了細小而破碎含混的解釋,試圖挽回:「我、我不是故意…嗚、要、要哭的……」

所以請不要討厭我,不要轉身就走。

「我知道。」

常肆輕聲應著,「是你的話,弄髒也沒關係的。」
而他的臉頰也終於真正地抵了上去,稍而摩蹭著對方的頭。「我們不是朋友嗎。」

他似乎能從許寧的髮梢聞到草與花帶來的香氣,和一點若有似無的甜味……是調酒的味道?
於是便執起酒杯,靠向對方耳邊,用那冰涼的杯身觸著耳根,認真無比地道:「你儘管哭吧,我真的不介意。但要是你依然這麼在意,我就要將它倒下去了。」

「讓我們誰也不欠誰。」

常肆平穩而略顯嚴肅的話語隨著耳邊冰涼的觸感刺入聽覺,許寧本能地瑟縮,卻又下意識止住了動作,片刻後才將語句中的「它」與現實搭上線,明白過來那句話裡的意思——錯愕隨即湧上心頭,讓他連哭泣都忘記了,一時間整個人彷彿凝結了般。

這樣的常肆帶著一點陌生。
自己是不是惹對方生氣了呢?他慌張地想。隱約的驚懼泛起,卻比起害怕這樣的常肆更害怕惹怒對方的事實。

他努力思考了一陣,最終雖有猶疑,仍是緩緩朝常肆懷裡靠去。被完整包圍的舒適感受卻讓他很快忘記了那些顧慮,只順從本就艱難壓抑著蠢蠢欲動的想望,越發渴切地深深埋入,任由自己溺斃在那溫暖懷抱中。他將雙手繞過常肆於背上攢緊,彷彿攀附無垠大海中那一根浮木,擁抱用力得近乎能感受到勒骨疼痛,磨蹭著對方肩窩的力度卻是與之相反地輕。

他喜歡這個位置。
連同髮上貼著的臉頰,一切都令他安心無比。

「常肆……」
他閉著眼,淚水仍是止不住嘩嘩地流,哽咽著卻反倒輕鬆了起來。常肆說儘管哭吧,是你的話沒關係。於是他聽話地放縱自己,毫無保留將心中那點思緒都傾倒而出,細小聲音雖因哭泣斷續卻也沒有停下,「你、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他們、把花、嗚……把花撕碎了,反覆踩進土裡……花、是不是……很、很疼啊?」
彷彿感受到同等的痛楚,他好一會都哭得說不出話;等情緒稍微平息下來,他低泣著有些恍惚而不自覺地囈語,聲音微弱得幾乎難以聽聞:「別、丟下我……」

生氣?常肆移開酒杯,思索著自己是否正醞釀著對方所說的情緒。
再搖頭否認,用手背覆住對方的耳廓,安撫似的蹭動。「我不氣你,只是心急而已。」

急的究竟是什麼,他自己其實也不太清楚。
在這環境下,能讓人著急的因素實在太多了。譬如許寧話音中的委屈、聽完自己的話語後一瞬間的僵直,和由這雙緊緊抱著他的手中傳達出的恐懼。

黑暗、曾被丟下、重要的獎勵被碾碎了……與疼痛。
他抱著對方,甚至就要在秒與秒流逝的光陰陷入某個錯誤的瞬間內,認為自己真能完全明瞭許寧的悲傷和痛苦,觸碰到那些只該存在於過去中的氣味和色彩。

「植物也許會疼,也或許不會。」
「但你一定很疼。」

「比花朵要來得疼多了。」

他說得毫無停頓,話音清澈。 然後收緊了抱著對方的手臂,輕拍、撫摸,做著當前所能做的一切舉動。

「所以我為你感到不捨。」

常肆的話彷彿一雙溫柔的手,將他的心臟包裹,把那層覆蓋著使他懵懂的薄膜掀了開來,如長期浸泡於水下的聽覺被引領著浮出水面,亦如迷霧於眼前褪去,曾經的朦朧都在瞬間清晰;也是這時,他才像是破開了那一層層隨著年歲愈漸厚重的麻木繭殼,宛如於塵埃中新生,既敏感脆弱又欣喜歡悅。

原來,自己也是會疼的。
而原來,也有人會將自己的疼放在心上,憐之惜之。

許寧一時間又再次淚如泉湧,一樣地無法自制,這回心卻是滿的,酸脹而溢滿難以言述的感情。

他輕輕搖頭磨蹭,將最後那點傷懷緩而碎地傾吐,如一地被從傷口裡撿出的陳舊木刺:「老師……老師教了我、怎麼養、養小紅花的。」
「我沒能……沒能、嗚、照顧好他……」他輕聲卻仿若帶著深重的嘆息,「小紅花很、漂亮的……可我還沒……還沒幫他準備好家,他就、就死了……是我、不好……」

「許寧。」常肆摸起了對方的眼角,抹開那圍繞在周遭的淚。「我也能送你花。」

雖然以臉貼附著許寧的他,理應看不見那些液體,卻因為懷中人的啜泣而想它應該無比澄清。
他斂下眼,專注的、投入的,一心一意地擦拭著眼前人的悲愴,然後來回撫摸著那張泛紅的臉,挑開黏在眼窩旁的碎髮。

他感覺自己正觸碰著許寧最脆弱的地方,所以動作謹慎而小心。

「而它再也不會疼了。」他將掌心貼在對方的臉上,另一隻持著酒杯的手則彎向下挪、以臂圈緊,並盡可能地把聲音放輕。「你會給它一個溫暖的家,養它、照顧它,讓它好好的。」

「因為現在的你對植物是那麼的熱情、喜愛,與憐惜。」

「一定能照顧好它的。」

指掌間的紋路帶著些許粗糙摩挲臉頰,舒適且輕微麻癢的觸感、又更或是那動作中盈滿的愛惜撫慰之意令許寧留戀;他不禁悄悄朝那溫暖依靠而去,如幼貓蜷縮依附,自然而然地便透出了些撒嬌般的憨態來。耳邊輕柔嗓音染著平時不顯的微啞磁性,震動聲響似片羽拂過,毛絨搔撓著將夕色覆於耳廓;那字字句句卻重於泰山,帶著艷陽的熱度熨帖心扉,將所有不安蜷曲燙平,盡數承接了融暖的耀眼光芒,驅散深藏的陰影與潮濕。

他泣聲漸歇,片刻後點了點頭,聲音微小卻堅定:「嗯……好。」

接著他微微使力將自己從常肆懷中撐起,貼伏著抬頭用還濕潤的眉眼表情,朝對方抿唇露出一抹柔軟而彷彿挾帶著暖陽碎片的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的。」

周圍閃爍燈束在那雙澄澈眸底折散出七彩躍動的光,映亮殘留著的悲傷神色,帶著雨過天青般的晴朗。他眨眨眼,彷彿才回過神來,輕輕收緊了指尖,斂下眸中滿溢情緒,難掩歡欣地羞赧囁嚅:「你、你真的要送我……呀?一定……很漂亮……」

垂下視線正好對上被自己哭濕的那一片布料,他「啊」了一聲,謹慎而略顯焦急自責地伸手摸了摸,「都、都濕了……對、……」未完的話被抿回唇裡,他咬住下唇有些慌張地往自己口袋裡掏,好不容易掏出一張隨手塞著應急的面紙,急匆匆就往那處按,一瞬間就泅濕了一整張,幾乎毫無作用的事實讓他難得露出了懊惱的神情。他繼續翻找自己身上能找的口袋,沒找出什麼能用的東西,想了一陣,才復又抬頭,不知所措地將倉皇求助的目光投向常肆,「怎、怎麼辦……?」

常肆看著對方亮得絢爛的眼睛,不禁無意識地將手掌再往上抬,扣著眼眶,就像鑲在一幅美麗的畫作上。
他告訴自己——這是要替許寧擦淚、動作的本質是和剛才完全相同的,可在對方露出羞怯的表情時,他幾乎也要隨之低頭,吻上對方的眼角了。

直到那灰色的目光在他的眼前逕自下墜、柔軟的神情轉為無措,像是夜晚的葉片或花一般將自己收納起來,惶恐不安地低語。

「不怎麼辦。」
「衣服總會乾的,放著就好。」他有些心疼的抑了眼,抬手輕撫許寧的背,就像要碰觸露珠而不使它破碎似的。接著更於唇邊迸出了一抹恬淡的笑意,在眼瞳中濃烈。「倒是你……跳過舞嗎?」

而後輕輕抽走了對方手上的面紙,連著酒杯一起往旁邊的桌上放,再牽住對方柔軟的手,扣著指頭將人引到場地中央。

許寧凝進那明黃顏色裡,視線追隨著起伏,如花蕊之上被蜜糖糊住了腳的蝶,無法自常肆的笑容中挪開眼。他乖順得彷彿一只在那笑中迷了途的羊羔,毫無抗拒地任由對方擺佈,連同思緒一起,很快便遺落了對那片濕衣的擔憂;亦直到被牽引著走出了數步,才回過神將那問句與目前狀況連上線。
「沒、沒有……」他有些緊張地抿起唇,難得沒跟著垂下頭,只是固執地瞅著常肆,哪怕目光因羞澀而幾番閃動,「要……跳舞嗎?但、我不會,是不是會給你添很多麻煩……」

可是牽住自己的手是那麼地暖。
那溫暖舒適的感覺彷彿能從指尖延展到心臟,他貪戀地悄悄回握,隱約帶著能留住時光的企盼。

「那不是正好嗎?」朦朧又絢爛的霓虹光影在會場內舞動著,於常肆的眼珠上閃過,將它映出了盛大的輝采和暖意。「這就是身為朋友該做的。」

「稍微做些新鮮的嘗試,讓我覺得我能為你做點什麼,然後為我添一點我並不覺得麻煩的麻煩……」他將對方細圓的指尖一根根挽住,細心地護在指縫中,並托著向上舉,就像在進行一個開啟什麼的儀式。「就像是為我,也為了你?」

「我保證那一點都不難。」即便是那一貫認真的語氣也掩不住他態度上的雀躍,及染上唇的弧度。「只是踏步而已。」

「跟著我就好了。」

手指的觸覺敏感,許寧帶著少許因小割傷而新生的幼嫩皮膚尤是,讓溫柔而細膩的相觸都似帶著微弱電流;他指尖微微收緊,看了彼此交握的手一眼,抿唇斂了斂眸底不斷渲染而出的赧色,再次望回常肆那明黃色雙眼,尚帶淚意的灰瞳很快揚起一抹靦腆卻盈滿歡悅的笑意,澄亮得能清楚看見裡邊的倒影,滿滿的只有一個人。
「好……」他低聲應喏,又點了點頭,唇角雀躍的弧度深刻,露出的小小梨渦彷彿填進了蜜,嘗進嘴裡心底都是甜的。「我會……跟著你。」

所以常肆便牽著許寧的手,踏著簡易的步伐前後擺動。
音樂是動感的、快拍的,他知道這對初學者來說很不容易,於是便只單純地踩踏在以低音鼓奏成的節拍上。並在要前進時先將膝往前頂,輕輕壓著對方的腿,充作明示,說:「後退。」
或者,「前進一點?」
接著便於對方反應過來時先往後退一點兒,勾勾唇角,就這麼熟練且規律地帶了幾個小節。

即便常肆自己也不常伴著誰舞動,幾首歌過後,他也發覺自己與許寧間的舞步已逐漸架構完全。
音樂似乎在一時間靜止了,他不知道何時將手搭上了許寧的腰,自然地摟著對方,看自己在對方眼中投射出的倒影,以及那注視著自己的愉快彎眼,就這麼緩慢而平順的踏著……在不大的範圍內交互轉著,就僅只是享受著觸著、因凝望對方而眼神搖曳的這段時光。

剛開始時,許寧如初學步的幼童動作稚拙而生澀,總怕自己行差踏錯而忍不住朝下張望;幸而常肆的引導輕緩而富有節奏,適時的肢體或言語提點讓他即使沒跳過舞也能很快理解並跟上,直到熟悉的動作又重複輪迴數次,終於不用再慎而又慎便能與對方配合順暢,哪怕只是簡單的踏步也令他高興不已。
常肆說的總是對的,他想。一起嘗試新鮮的事物原來能這麼開心。

他抬頭望向常肆,在那明黃顏色裡看見疊加自己而上的笑意,溫和柔軟而令人沈醉。凝望彼此的視線專注得彷彿世界只剩兩雙臂膀圍繞而出的空隙,他的所見所想所聽所聞都侷限在了這一方天地間,周圍一切皆如墜霧中模糊而不清晰。樂聲漸漸遠去,充盈耳邊的只餘自胸膛震動傳出的鳴響,平穩安逸;他不自覺地傾向常肆,在對方摟上腰間時,那力道雖輕卻也因此順勢將兩人間本已稀少的距離感縮減為零,胯部腿側都輕輕貼和。他斂眼垂下頭,位置正似枕於常肆肩上,比之舞蹈中的動作,流露出更為濃厚而自然的依偎神態來。

當許寧全心投入在這規律的舞動中時,常肆卻像是發覺什麼似的,眉頭略微挑高,將眼神脫開來往下瞥,再驅使扶在對方後腰上的手,跟著向下摸去。
手掌順著尾椎探到了臀部,撫過了上半部飽滿的弧線後,就以五指將它徹底攏住。
再豎起指甲,像要剝下什麼似的,對著那處的表層細細摳著。

也並未忘了要踩出接下來的幾個步伐。

許寧還是過了片刻才意識到臀上的觸感,而在他反應過來這是常肆的觸碰之前,他就已經從那樣忘我的狀態中驚醒,發出一聲輕呼。一瞬間又轉高的樂聲湧入耳內,他本已失去平衡,又反射性地為了躲避那撫摸自己的手,向前縮進常肆懷裡的同時也因為慌亂不小心踩了對方的腳。


「對…!」他直覺地想要道歉,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明白過來那觸感的來源後,他僅只是更加地摟住常肆的後頸,額間點在對方肩上,交握的手顫抖著鬆了鬆,似是想要縮回,片刻後卻又輕輕握了回去。

「常、常肆……」他腦海一片混亂,不知覺間只溢出了這麼一句,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羞澀與顫抖。

「嗯?」常肆輕聲回應著對方,但手卻依然拱在後臀移動,也未為被踩著的腳板做出任何的反應,就是一心一意地想處理掉頑強地黏在那處的東西,而後終於成功了——

「有貼紙。」他鬆開手,輕點許寧的背,並將撕下來的可觸碰貼紙遞到對方面前,眼神不帶任何一點綺念。「黏在臀部了,我想你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怎麼誤沾上去的,貼得還挺緊。

許寧正為常肆的觸踫羞得不知所措,聞言便趕緊收手退了幾步,直覺地接過那枚貼紙。
「啊、」他驚訝低呼,垂眸瞅著手上那行渾圓可愛的字體,幾乎要羞得無以復加,面色越發紅潤欲滴,「怎、怎麼會……」
咬了咬下唇試圖鎮定心神,手卻抖著差點握緊把貼紙揉成一團;他慌忙收進口袋裡放著,用在這嘈雜環境中縱使對面說話也一不留神就能隱去的聲量頷首道:「我、我不知道……」他抽手就想去捏自己衣襬,卻因為紮進褲腰的制服穿著而落空,只好再往下揪起褲管,不住搓揉。一想到剛才自己是怎麼頂著那枚貼紙在人群中穿梭,他就想逃離這個地方。後怕令他不安地縮了縮,轉而握住自己的手肘,聲音都有些弱了,「謝謝、……還好、有……」
他抿抿唇,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

常肆凝望著對方的表情,忽然意識到那份錯愕也許和自己有些關連,但看這人訝異的模樣,想必是沒有為此遭到誰的騷擾吧。

這樣挺好。

他莫名地安下心來,同時卻又莫名地感到躊躇,站姿稍嫌僵硬地矗立在原地,將手緩慢地擱上了額前,再隔著一段短短的距離開口:「說過了,你用不著謝我,再說、我也摸了你。」

「這是我的不對。」

「……許寧。」直到喚出名姓後,常肆才又直視起對方的眼睛,「我很抱歉。」

「不是的!」許寧驚慌地抬起頭,三個字就這麼脫口而出;在對上常肆的眼睛時,氣勢卻又一下完全消弭。他垂首,邊輕輕搖頭邊小聲呢喃:「不是的……」


他側頭看著一旁的地面,朝常肆靠近了一步,「若不是常肆……」他轉而看向前方那雙軍靴鞋尖,又再靠近了一點,接著緩慢而帶著試探地拉住了對方的衣側,倏忽想起那彷彿能立即於臀上復甦的觸感,又羞紅了本已有些蒼白冒汗的臉,赧然道:「你是、為了幫我……不需要道歉的。」


抬頭望了眼常肆,他很快又垂下頭,羞怯的音色因摻了些因懼意產生的哀求而顯得奇異,包裝在故作鎮定的神色裡,自稍微快了些的語速裡傾倒而出:「我想、我想回去了……對不起,難得你教我跳舞……」

「……」
常肆訝異地看著被捉住的衣角,拉扯的感觸讓他再度往上注視許寧的臉,並從裡頭看出不適應、緊張,和些許熟悉的羞澀……總歸是看不見數刻前的悲傷的。

或許這樣就行了。他告訴自己,並朝對方露出微笑。他已經用心為對方做了點什麼,即便也同時破壞了對方此刻的興致,但凡事都有限度,包括快樂,所以也許這不能算是他的問題,而是今日的限度已經達到的關係?

也或者,這就是在自欺欺人。
但很愉快,身為許寧的朋友,他只要維持在這樣的程度內就行了。

就足夠了。「那我也和你一起走吧。」

「和我同行的朋友不知道上哪去了,今天也玩夠了,一起走,我也能送你回去。」伸手就揉上了對方的臉,捏了捏臉頰。「別緊張,好嗎?」

許寧微微側頭倚著常肆的手,垂下因揉捏而詫異抬起的眼,安撫的話如同指令一般,讓他不由自主便鬆懈下緊繃的身體。他不自禁地抬手輕輕覆上那溫暖的手,指尖淺握了一下又彈起,轉而捏住對方收起的袖口,點了點頭,再抬眼已是蓄著平順安穩的含蓄笑意,小小梨窩汪著幾許摻雜赧色的親暱喜悅,朝常肆肯定道:「好,不緊張……一起回去。」

對方手指的溫度甫才觸上來,便又縮回去了,這惹得常肆輕輕地笑起,而後放下手來,默許似的任許寧抓著自己的衣袖。「走吧。」

他們就像是牽著手似的,並肩穿出了門,在被夜色給渲染的走廊上漫步著,走過樓梯、步道,到了宿舍樓,再走至許寧的房門前。

許寧看見自己的房門,指尖鬆了鬆,正想上前開鎖,動作卻又忽而僵住了。他抿唇想了想,那突兀冒出、或說其實是醞釀了一路的思緒在腦海打了幾個轉,越發濃烈得讓他又捏緊了常肆的衣袖。
他面色幾番躊躇,如遇難題,片刻後才鼓起勇氣,望了常肆一眼,小聲問道:「常肆、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還不想一個人。
還想在一起。

那樣……就能安心了。
他想。跟常肆一起的話。
彷彿恐懼都不算什麼了。

常肆遲疑了半晌。
或是,在一個短暫的停頓後。

「……嗯。」

連他都為自己從喉裡發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並反射性地將許寧擱在他袖上的手給握住了,於喉結滾動後,持到身前一寸處,靠在對方的胸腔上。「可以。」

他很想掩飾他面上的愉快,但這很難,他天生看來難馴的五官現下都變得有些和眉順目了。

而這全是因為對方的……信任。

許寧眨眨眼,視線跟隨著常肆的手移動,略顯茫然的神色在對方的允諾過後被歡欣之情完全取代;他朝常肆露出了明媚的笑,而後趕忙開了鎖,邀請常肆入內。

他一向將房間打理得乾淨,只有一個人住的房間顯得有些空盪,卻也舒適。

「你先坐一下……我倒水給你。」他先洗了自己的杯子並裝滿水放在常肆面前,而後拿了個積了灰的水杯,隨便洗了下,淺淺裝了一點水拿在手上,謹慎而緩慢地坐到常肆旁邊,雙臂間僅留下一指距離。
他靜了下來,似是不曉得說些什麼,卻也似安於這般寧靜,僅只是這麼一個人陪在身邊,就已感到無比滿足,沒想到要再做些什麼了。

常肆稍微打量了下四周,就喝了許寧倒的那杯水,並看對方從側邊湊過來、像是想和他靠近點的樣子,就放下水杯,微微傾著肩頭貼了上去。

他有很多事想問對方,但此時卻半個也沒說出口,好似還在想關於「限度」的事一般。
但或許他也和許寧一樣,覺得像這樣單純地待在對方身邊的狀況就已經相當充足了、更或者只是想滿足對方的需要,其他的念頭半點也沒想過——或是這些意念本身就是拉扯且矛盾的綜合體,全都被這平靜的表面給遮著,在底下不斷地波濤。

總之常肆坐了會,終於想起該傳訊息告訴他的室友,他可能在外留宿的消息。

他麻利地掏出一隻有些破損的掀蓋式手機,迅速地按了幾個鍵。
確認訊息發出後,就再擺回了原來的姿勢,靜靜坐著,一動也不動。

唯有眼神總是轉向一旁,附在對方的身上,逕自流連。

許寧將水杯攏在自己腿間放著,垂著眸漸漸呆愣地出了神。
對一向過著簡單平穩生活的他來說,今天的經歷強度過高,強烈的情緒輪番上陣,繃得他精神無比疲乏;此時一完全鬆懈下來,就一下子睏得不行,再難強撐。
也或許是在潛意識裡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便放任了自己的身心向身邊的人無條件敞開,表露出最為脆弱的一面,毫無防備。

他半睡半醒間沒有留意到常肆的動作,更不自覺地朝彼此貼著的肩側倚靠而去,重心逐一傾斜。膨脹的安穩感助長了睡意洶湧,最後他枕在常肆肩上,就這麼深深地沈入了夢鄉。

肩上頓時重了些,對方的呼吸聲相當平穩,細緻的捲髮更像是最柔軟的天鵝絨似的輕輕搔著他的頸間,令常肆忍不住伸手碰觸,沿著尾稍小心地攏了數下。
再瞥向那純真的睡臉——不過也才瞥了這麼一眼,他就被那份無邪給捂得心都軟了,黃色的眼裡充滿暖意,一會遠遠凝視,一會定睛細看,就是捨不得吵醒對方。
但……可不能就這麼讓許寧繼續靠上一整晚,明早會落枕的。
說不上是在一番糾結、還是斟酌後,常肆便將對方放在腿間的水杯拿開,摟住腰,將人直接抱起,往前方的那張床上放。

或許真是太過疲憊,即便如此大的顛簸也仍舊沒能將許寧喚醒。
他僅只是微微睜了睜眼,順著常肆將自己抱起的動作再度往對方懷裡縮了幾分,臉窩在頸邊安家似地蹭了幾下,輕聲嘟囔了句:「常肆……」便又闔上眼沒了聲息。
意識完全沒能回籠。

被放上床時,他也僅只是在剛離開對方溫暖懷抱的那瞬眉間微微蹙起,一接觸到柔軟的床面,很快又舒開了眉眼,如同方才一般蹭了蹭枕頭,接著整個人都蜷了起來,雙手縮在頰邊,香甜地繼續沈睡。

像隻小貓一樣。
常肆站在床邊,忍不住順手撫了撫對方的背脊,算是回敬那聲無意識的呼喚。「……祝好夢,許寧。」

他關了燈,再摸黑往另一張床走,逕自躺在上頭,脫下外衣。

而從棉被折疊的形狀、床墊的軟硬程度,和枕頭上所沾上的微弱氣味,都能推導出——這似乎才是許寧平時睡的床鋪。
他有瞬間覺得自己睡在這裡似乎有點不妥,但這認知卻也很快地就被某種莫名的衝動給弄散了,促使他閉上眼,放縱自己留在這裡。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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