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之國與靴根的行進』－

Ⅰ

一座沒有根的小島。

 

葉仲至今還在懷念那個地方，一個東方的海島國，治安比路卡爾共和國好了不知道幾百倍，政治卻比路卡爾要混亂幾十倍，選舉愛造勢、國民基數有限、文學製造者有限、文學作品的數量也有限……卻自由無比的地方。

 

他想他是愛著那座小島，也深愛著那塊土地上所滋養出的所有文學的。

可為什麼他現在會待在加應島上(被涵蓋在路卡爾領土中的一座島嶼，也是路卡爾全國治安最混亂的地方)，坐在盛夏的咖啡廳戶外座位上，待在白色的遮陽傘下，看著兩個一臉嚴肅的中年男人不約而同地用瞧著不成器的東西的眼神望著自己、並同時吃著同一杯冰淇淋，偶爾還互相投餵著，在指責他與施予情緒勒索的同時順道曬曬恩愛、親親小嘴，互相交流著扶養兒子的辛勞，先對許久未見的伴侶說出一大堆甜得冒泡的溫言軟語，再冷酷地對面前的被扶養人進行多方面的打擊和指責、灌輸強烈的國族認同、軍國主義呢？

 

「仲。」巴多利奧‧蓋洛對他這麼說。「在路卡爾，你不可能靠文學維生。」

 

「你的拼寫能力實在太差勁了。」

 

「小葉。」葉殊亦也說。「我也看過你在研討會上發表論文的情況了。」

 

「你上台報告的狀況很混亂，不僅程序顛倒、報告內容更是毫無脈絡可言，就算論文寫得還有點水准，那差勁的口語表達能力也容易得罪其他學者……」

「總而言之——」

 

「你們想勸我從軍。」

 

葉仲端坐在椅子上，雙臂環胸，撐著他那對稍嫌凌厲的下三白眼直視著眼前的兩人。他的眉頭緊皺而唇角直抽，聲音是壓抑、粗糙，而暴戾的。

 

「但我並不想從軍。」

 

他覺得眼前的光景荒謬極了，他好像忽然從一個民主國家落到了帝制帝國似的。

噢，他當然知到路卡爾不是帝制國家，他只是想比喻而已。

 

他還知道從前的軍人也讀文學呢。

 

比如歷史上，曾侵略西方民主社會起源的那個城邦國家的人種，後來統治了歐亞非三塊大陸的那名君主——那名和自己的將領有著曖昧關係的偉大大帝，也總讓自己的部隊讀文學，好讓那些高貴的知識和豐富的精神成為他們的食糧，成為他們不敗的倚仗。

 

所以從軍和享受文學其實並不衝突，反倒有一定程度上的助益。

他其實能說服自己，但他不想。

 

關於未來的意向，他打從一開始就很確信了。

 

「無論是才華、能力、悟性……還有你們的意願，我全都不想考慮。」他咬著牙，像是困獸一樣，重重地說道：「我要回去。」

 

「我不該在路卡爾，我屬於——！」

 

他喊出了那個國家的名字，然後站了起來，從咖啡座的這側飛奔而出。他想逃走，可他是為他堅信的信念而行動的。他逃得很快，但巴多利奧卻也即時阻止了他，用比他還要快的速度擋在他身前，用比他還要魁武了幾倍的身材將他制住了。葉仲被巴多利奧嵌在懷裡，狼狽地掙扎了好幾下後，竟直接憑著一股狠勁挑出褲袋裡的小刀，直直地往巴多利奧的咽喉刺。

 

熾夏的熱氣在這瞬間凝結了，像刀光、像巴多利奧的雙眼、還似葉仲的牙尖般冷冽。

 

「胡鬧。」葉殊亦一腳挑掉了那把刀，居高臨下地瞧著他那不成器的兒子。「你不去也得去，這事沒得商量。」

 

「帶走他，蓋洛。」

 

巴多利奧面無表情地將葉仲從地上架起，還不忘將地上的小刀踢起，讓葉殊亦接住，隨後更往仍在掙扎中的葉仲的下腹槌了一記，使人痛得安靜下來，才扛著對方往停車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