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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 仲 x 安其羅

-野餐-

或許是因為心境有了變化,等熬過了發情期,安其羅看上去氣色大好,不僅擺脫毒品帶來的陰霾,彷彿還比以往更多了幾分靈動,尤其在葉仲面前,原本堅硬的性格也有了柔軟的一面,不再給人過剛易折的感覺,能屈能伸的彈性中,俱是不曾有的開朗和喜悅。

 

他照著鏡子給自己拍了些保養品,再次確認服裝沒問題,開始一邊梳頭髮一邊看手機。等數字歸零的那一瞬,門鈴十分準時地響了起來,他勾著笑放下梳子,拿好事先備妥的小包,飛一樣地竄到門口,又穿鞋又關燈,打開門見到一陣子沒有碰面的葉仲便笑了,關好門後就湊上去貼了貼臉頰。

 

「終於可以去野餐了,我期待了好久!」他興奮地說,一雙眼亮晶晶的,眨了眨又去看葉仲提著的野餐盒,「你今天做了什麼?我好餓啊。」

「……飯糰跟三明治。」葉仲稍微忍耐了下,才自己往後退了步,一邊扯開笑容又一邊皺起眉,捏上了對方的臉,沉聲說:「你離遠一點行嗎?」

 

「氣色好了,又忽然靠過來,我會想找你幹架的。」

 

他盡量說得禮貌,不要那麼咬牙切齒,但顯然是做無用功。他的表情古怪,粗糙的指尖劃過對方的面頰後,更不經意地感受到了柔韌的彈性,還有那像是被滋潤過似的水嫩感,讓他不禁感到有些高興。可與此同時,一種莫名的煩悶感也升了起來,盤踞在心裡,也順道顯露在面上。

 

他還沒有習慣藏著秘密與人相處的感覺。

這種心理導致了一些感官上的失調,例如今天的陽光溫煦,他卻覺得刺眼;食物的香氣誘人,他卻突然失了食慾;安其羅身上的氣息甜美,他卻越發焦躁;明明正因為難得的出遊而感到雀躍不已,他卻忽然有了想回到家裡的念頭。

 

將自己鎖在那裡,彷彿比較安全。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麼一個滿身尖刺的人,或者可能一開始就是,只是環境磨得人越發極端,無論是善的或惡的特性都被磨礪得露出了頭來。在這樣的混沌下,有一部分的他為了安其羅的好轉而感到快樂,另一部分則感到惋惜,還有一部分在譴責這樣的惋惜,用至高的道德感在批判。

 

他不應該去期望,這個堅強的Omega繼續像菟絲花一樣仰賴他。

他那天在門板前講的話並不是假造的,他不覺得對方脆弱,反倒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堅強。

 

只有他病態地在壓抑下找不到出口,轉而將精神寄託在某些他從前最不齒的心態或行為上。

 

「雖然可能是我想太多,但你今天別再親我了。」他閉上眼,彆扭地轉過頭去,將感情沉在眼底,粗聲粗氣地道:「你打扮得太漂亮,像是在約會一樣,我怕別人看著誤會。」

 

「畢竟在他們的腦裡,一個Alpha和一個Omega靠在一起,只能是一種關係。」

「上次問你,你自己說不在意別人眼光的嘛。」安其羅眨眨眼,有些賭氣似地嘟了嘟嘴,「你也說了,我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跟你一起出去,他們就會覺得是一對呀。」

 

「你又反悔了?」他說著,像是有些失望,但也沒再多解釋什麼,只是不如一開始那般熱情興奮了,依照要求又離遠了些。「打個招呼而已,我又不是Alpha……就那麼討你厭嗎?」

 

他垂著眼,止不住地輕聲嘟囔,「打架就打架,我又不怕。漂亮又不是我的錯,也就你總是嫌棄,對我沒興趣就算了,親近一點都不行,那幹嘛還大老遠的給我送晚餐,說那些好聽話。」

「因為朋友就該保持朋友的距離。」葉仲微微蹙眉,注視著安其羅的眼,又錯開視線,沒再去望那帶著點陰鬱的灰藍,轉而望向野餐籃。「這和別人沒有關係,我不討厭你,但光是你這樣貼過來就夠我誤會了,你應該明白自己多有吸引力才對。」

 

「禮節歸禮節,你做起來就是……」他一時找不到詞來形容,便停住了,而後偏過頭去,遮住自己的表情。「不一樣的。」

 

他的耳根卻又紅了,遮也遮不住,就算退而求其次地想用生氣來轉移注意(又或是達成目的),也忽然失去了那樣的動機和情緒。

或許是精神狀態不怎麼穩定,又或是他本就不擅長說謊所造成的。

 

對上安其羅失望的表情,就忍不住想吐露真實。

但終究還是忍住了,轉而往前眺望,接著下意識地握住了對方的手,將人牽在身邊,走在前往公園的道路上。

「又吸引不到你。」安其羅沒有抬頭看葉仲,便沒發現對方的異常,只瞧著彼此交握的手,思考一會要不要甩開,最終仍是作罷,接著道:「我只是很開心,想和Beta一樣和朋友打招呼,這樣也不可以嗎?」

 

他問得有些委屈,藉著握手靠近了一點被拉開的距離,顯得頗為乖巧地跟著葉仲走。

 

其實他也不是想要答案。安其羅有些低落,一邊覺得自己反應好像太過度了,他本不該在意葉仲的想法的,不要就不要,那便保持距離好了,不需要死纏爛打地問些什麼。

 

或許是第一次交朋友吧。

或許是真的很喜歡這個Alpha朋友,哪怕有生理上的緣故,也懶得多加壓抑,便順水推舟地親近,享受這樣新奇又安全的關係,而不願意輕易失去。

 

「就算我真的在追求你、勾引你,」話趕話間,他忽地小聲說,嗓音帶著屈辱和受傷的微顫,「就那麼讓你噁心?我的氣味很糟糕嗎,還是因為我不是嬌弱可愛的Omega,沾上一點就心情很差?」

 

他難過地咬著唇,收了收指尖,控制不住地問著他一直不屑於知道的問題。他知道Alpha們私下裡總會嘲笑他、貶低他,知道自己在那些人眼裡是什麼樣的,也從來不在乎,可是一想到連這麼特別的葉仲也這麼想他,心就像是皺成了一團,特別難受。

那些話語令葉仲有些錯愕,有瞬間眼神裡更透著驚懼,可也只是一閃而過的程度罷了。他很快就收斂下來,握緊了掌心裡的手,神情僵硬地道:「……相反。」

 

他不明白對方是怎麼誤會的,但有鑑於他幾乎時刻都在面對自己說出的無心話語所製造出的麻煩,反應過來的速度自然就被鍛鍊得快了。稍頓一下後,便沉聲道:「你的氣味一點都不噁心,是我聞過最舒服的味道。你確實並不那麼嬌弱,但卻很有魅力,我不認為不可愛。」

 

「我從來都不哄人,只是說出心裡所想而已,你想怎麼解讀是你的事,可我真的不討厭你。」

 

像是想要證明似的,他凝視著安其羅沮喪的面容,沉默了一會後,就俯首吻上了對方的側臉,將乾澀的唇擦在柔潤的臉頰上,沾了幾秒,再緩緩離開。

 

「我並不贊同朋友間的性關係。」葉仲的表情很正經。「但如果只是那樣熱情的……吻面禮,你若喜歡,我也不是不能試著接受,只是你得給我時間。遇到你之前,我並沒有需要使用這種禮貌的『朋友』,所以自然不習慣。」

 

如果他的雙耳沒有再次泛紅的話,他看上去或許會更從容。

 

「抗拒和厭惡,是不一樣的。」

粗糙的觸感摩擦在臉頰上,安其羅愣了一下,不知怎地也感到了些許羞澀,便只垂下眼低低地應了聲「噢」,一路上沒怎麼再說話。

 

他看著交握的手,悄悄地又靠近了一點,才半是分神地想,葉仲都願意為了他適應原本不習慣的事情,自己是不是也不應該把想做的事強加在對方身上呢?雖說入境隨俗,這本也是無傷大雅的互動,可也許對方真的不能適應,他又怎麼能一昧地堅持要按照自己的意思來?

 

他抿抿唇,瞄了瞄葉仲,直到走到公園前,才下定決心輕聲說:「抱歉,我應該尊重你的文化和習慣的,我只是不太懂……你知道的,我連稻米都不認識。」

 

「我只是很想試試看自己平時做不到的事……你不喜歡,我也會盡量忍著的。」他說著,旋即被公園裡正在準備的樂團還有席地而坐的人們引去了目光,一掃陰霾地高興起來,興奮道:「趕上了,今天有活動!好期待啊,感覺好好玩。」

 

他拉了拉葉仲的手,笑著望向那雙草綠色的眼,片刻後接著道:「等等你告訴我好不好?關於你的家鄉,還有你的事。」

 

「這樣我之後,就不會因為無知而像這樣讓你困擾了。」

那黯淡的雙眼忽地變得明媚,唇也彎起,充滿朝氣的模樣,葉仲根本招架不住。

 

「好……」他的面色雖然依舊古怪,嘴上卻答得誠實,眼神也隱隱有些鬆動。「不是你的錯,這些事情,我也應該先告訴你。」

 

雖說他並非刻意要讓對方難過,但貿然拒絕的態度也著實失禮。對那簡單的吻面禮,也表現出了有些過激的反應,為了避免對日後相處造成不良影響,得盡快改善才對。

 

如此一想,他的態度也稍微自然了點,情緒也沒那麼焦躁了,便跟著對方一同環顧起了周遭的環境,然後尋了片離人群較遠,卻也仍能好好欣賞樂團表演的位置,鬆手舖起了野餐墊,將四個角都舖得整齊平順後,再用眼神示意安其羅坐下。

 

「先吃吧。」然後便挑起嘴角,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卻帶著明顯的生硬感,像機器人似的,不太自然,他似乎本來就不擅長做出這樣的表情,只是今天太愉快了,才冒了出來。「吃飽了再去玩,你想聽什麼,我也順便說給你聽。」

 

說著,就將野餐籃放到兩人中間,將被布裹著保護的餐點和餐盒一樣樣拿出來,列在藤籃周遭。

 

「飯糰和三明治都比較清淡,我做了點肉丸配著吃,蔬菜準備的是略苦的山菜,川燙後用鹽和橄欖油稍微拌過,可以解膩。」

 

「飲料是檸檬海鹽飲,調了點薄荷增加涼感和香氣,適合夏天飲用。」

 

他挑的地方有樹蔭,大約是因為民情,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陽光下,享受著日曬,這陰暗的位置倒顯得格外私隱,和人群有一段距離,也讓他更自在了點,望著安其羅的表情更一點一點地自然了起來,逐漸變得正常,比方才要平和了不少。

「你真的好會做料理啊。」安其羅笑著,拿起一個飯糰看了看,而後吃了一口,「這也是稻米做的?好好玩,我第一次吃,跟粥還有上次的飯吃起來感覺又不太一樣。」

 

「飲料也好好喝。」他意猶未盡地喝了大半杯,很是享受的模樣,「好涼,感覺可以天天喝一大罐。」

 

樂團開始了演奏,大家悠閒地坐在草皮上享受陽光和音樂,三三兩兩地哼歌閒聊,也有人往自助的長桌上拿餅乾和調酒,安其羅看著像是也有些意動,但葉仲準備的餐點顯然更吸引他,不僅一個接一個吃個不停,每吃一樣就要形容一次食物的美味;只可惜數量有限,好像一下子就快吃完了,哪怕胃也差不多滿了,還是會有些遺憾不能吃得更多。

 

「你原本想當廚師嗎?怎麼這麼會做菜呀,很少Alpha會這樣常常做些好吃的,還都這麼特別,要是可以的話真想天天喝這個檸檬海鹽。」他半趴在膝蓋上,側頭望著葉仲笑問,「你上次說亞洲,那是你來的地方嗎?聽起來好像很遠,你長得是也跟我們有些不太一樣……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美食很多的地方。」

 

對方口中的「無知」似乎不是自謙之詞。葉仲想,Omega的受教權似乎總不受重視,尤其在這種地方,而且或許對方光是要應付生理反應和周遭的豺狼就夠累了,所以不知道、不清楚,或者無力去瞭解的事情自然也多了。

 

「治安很好,錢包丟在餐桌上也不會被偷,人們喜歡聚集在一起,家庭的關係比其他國家緊密,有時候他們甚至相當彼此的連體嬰,有點類似傳統農耕社會的樣子。亞洲人和歐洲人不同,皮膚較黃,五官較塌,我是混血,父親跟爸爸來自不同國家,雖然他們會輪流帶我去不同地方,但我更喜歡爸爸家鄉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我的父親是個討人厭的Alpha。」他皺了皺眉,然後露出了個嘲諷的笑。「我才不怎麼喜歡他老家。」

 

隨後又抬起頭凝視著安其羅,看對方吃著餐點滿足的模樣,臉上的表情雖然彆扭,卻再柔和了點。「……喜歡吃就好,飲料不難做,常備著給你喝也不是不行。米的幾種做法都做給你吃過了,下次可以揉揉麵點,我還不太會做義大利麵,但可以請你嚐中式的。」

 

「我脾氣不好,沒想過要當廚師,但挺喜歡這個興趣,就是沒有能分享的對象,自己吃也沒什麼感覺。」

 

「謝謝你邀我來野餐,安其羅。」

「我又沒做什麼,還吃了你這麼多東西呢。」安其羅笑著搖了搖快空了的水瓶,顯得頗有興趣地接著說:「連麵都自己揉?好厲害啊,一般料理也就到超市買義大利麵條回來煮而已……這樣看來,上次雖然跟你說想吃乳酪蛋麵,搞不好我還比較可能先做給你吃看看呢。」

 

「聽起來你的家鄉好像是很有趣的地方,以後要是有辦法的話,真想去看看。」第一次聽到不同國家的事情,他一下子感覺自己對世界的認知被拓寬了,便對外面的生活產生了些嚮往,「我一直都只待在這裡,在家族裡……雖然會遇見一些長得不一樣的人,不過沒有機會聽他們說這些事情,我也一直沒有想太多,覺得人就是人嘛。」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他笑了幾聲,半瞇起眼,很是放鬆地看著葉仲,「嗯……但我也可能一輩子沒有辦法踏出去就是了,畢竟Omega身份特殊……能像現在這樣和你一起野餐,也是托你的福。」

 

雖然有點遺憾,他卻也沒多少怨憤的情緒,只是恍神了一會,便又有些好奇地問:「你們那裡……也會有『家族』嗎,Omega的生活怎麼樣呢?我看你名字念起來也不一樣,是不是說話的方式也不太一樣呀?」

「那裡有和『家族』類似的組織,但不一定像郊狼和愚人一樣。他們會說是聯盟,或者其它名義,組織裡面的人偶爾會互稱兄弟,也許全世界的黑幫流氓都多少有些共同點。但他們當然不像『家族』一樣,還會收容孤兒,也許從前曾有過這些功能,但現在已經交給政府和民間機構處理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葉仲認真回想著記憶裡的情報,試著將它說得更詳細點,然後從野餐籃裡再拿了一個瓶子出來——裡頭裝的是水,喝了幾口潤喉,再將水瓶放到安其羅面前,示意對方渴了能喝。

 

就像是誤會了什麼,又或者是太過提早準備似的。但他並沒有多加思考,只是繼續說下去。「語言當然是不一樣的,你有興趣,我回去找歌放給你聽,應該比較有趣。」

 

然後再低下頭,微微笑了下,濾掉眼裡的陰霾,輕聲說:「……我不覺得你傻,倒是很期待道地的乳酪蛋麵。」

 

「在家族裡站穩腳步之後,想踏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許也不再會是難事。在那之前,你可以盡情考慮,我不介意當導遊或嚮導,帶你出去玩。」

 

「如果到時,我們都還活著。」

「嗯……可能得看我以後和什麼樣的Alpha在一起了,家族目前不承認Omega的,你也知道。上次的任務也許可以幫助你在不久後升職,我嘛,就不行了,不過好歹還是有些附加價值的……但大部分Alpha,可能也不喜歡我這樣的Omega吧。」安其羅垂著眼,轉而去看樂隊的演奏,「Omega自己出門也不方便,家族附近有比較規範的保護才能自由活動一些,不然純靠抑制劑太傷身體了,有Alpha後就安全許多……」

 

頓了頓,他忽而笑道:「嘻,哪有你這樣說話的,雖然工作挺危險,不過也不會那麼輕易沒命啦,家族裡輩分大的人那麼多。」

 

「比起音樂,我更想知道你的名字要怎麼唸呀?用你們的唸法。」他坐起身,伸了個懶腰,側頭望向葉仲,「寫起來又是什麼樣子,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意思?雖然不會你們的話,但是只是名字還是可以努力學的,這樣喊起來也親切多了吧?」

「是挺親切。」葉仲先是皺了皺眉,又鬆了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才夾雜著母語解釋道:「『葉』是我的姓氏,在中文裡的意思是樹葉,『仲』則是排名第二的意思,為我取名的人,似乎是希望我將來謙虛些,我不太能理解他當時的擔憂。」

 

「手給我。」然後他就耐著性子,執起安其羅的手掌,一筆一劃地在對方掌心內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這是葉,有個草字頭,像柵欄一樣硬梆梆的。」

 

「這是仲,一個人字邊,再一個中間的中。你想怎麼叫我隨你,雖然我不認為這兩個字能變出其他花樣,但若你喜歡,就這樣吧。」

 

「我沒有意見。」

 

可他其實又有些焦躁了,腦袋裡充斥著的全是無用的辯駁。

 

他想對安其羅說:你完全不用管這裡的Alpha是怎麼想的,他們全都是一群自大的王八蛋,只比愚人搖籃那裡的毒蟲藥頭神經病好一些而已,渣滓裡沒有珍珠,為了得到庇護就貿然結合只會讓你變得不幸。

快走吧,離開這裡。

你既直率,又勇敢,外面的人會喜歡你的。況且只要離開了,你的擇偶對象或許就能不再受到性別限制,和Beta或Omega在一起或許會讓你更放鬆,如果最後還是喜歡上了Alpha,外邊也至少還有些正常人存在。

 

你可以過得更好,更自由——但他說不出口。

或許是因為他心裡清楚他承擔不了這些責任,沒必要讓人做場美夢,又親手將它踩碎,也沒有必要因為自己的私心,因為他的確受到安其羅吸引,就去畫一塊看得著吃不到的大餅給對方不切實際的希望。

 

葉仲放開了安其羅的手,鬱悶地往自己嘴裡塞了塊三明治,撕扯著將它吃了,大口嚥下去後,才沉著聲音說道:「至於任務,態度謹慎點總是好事。」

 

「實際上場時,我總是太過衝動了,就連跟你搭檔時,也是這樣的。」

 

「我很抱歉。」

「你不是帶我安全地逃出來了嗎?」安其羅隨口答著,整副心思還在手上已經看不見的字跡,越想越覺得神奇。陌生的筆畫在他腦海裡拼不出文字的概念,倒是更像圖畫一點,可就算不了解線條組成的意義,也不妨礙他欣賞。

 

「葉……仲。」他反覆輕聲唸了幾次,也在自己手上跟著寫了幾次,卻都感覺不是很標準,沒多久也不糾結了,只笑道:「你們是姓氏在前啊,都是一起叫的嗎?感覺發音好難,可能我還是講不標準,字看起來好美,像畫一樣,不過要是沒有回頭跟你要紙本,可能我也記不得這麼複雜的樣子。」

 

「不過意思我倒是記得了。」

 

又聊了一些瑣事,也讓葉仲拿了自助的餅乾調酒來吃,安其羅漸漸安靜了下來,不再開啟話題,像是在享受音樂般帶著笑靜靜地看著前方,片刻後竟身子一歪,靠在葉仲肩上,像是睡著了。

和煦的風從身側穿過,葉仲小心地挪著肩頭,讓安其羅靠穩了,這才再伸手去撥開偶然垂到了對方臉前的髮,注視著那幾乎可說是毫無戒心的神情。

 

是真的睡著了。他沒有妄動,又等了會,等得被枕著的肩都開始僵硬了,才伸手小心地將人攬到懷裡,貢獻出雙腿當對方的枕頭,然後就這麼注視著那闔上的眼簾看。

 

強迫症似的。

 

他注意到安其羅的睫毛很長,鼻樑很挺,蜜一樣的膚色讓人有種想觸碰的衝動,就這麼安穩地睡著了的樣子,真和天使有點兒相仿。他咀嚼著對方的名字,有些出神,心中彷彿有種陌生的念頭在騷動,手指便在不經意間放到了那纖細的手腕上,對著動脈的位置輕輕磨蹭。

 

當這輕碰的訊號往上洄游到腦裡時,就像觸電一樣,帶給他微弱的刺激和酥麻,還有危險的警示。

 

「……」葉仲馬上扭過頭去,欲蓋彌彰地望著樂團的表演,又難掩憂慮地時不時就往回瞥睡著的安其羅幾眼,生怕對方睡得不適又或是被現在的姿勢給嚇到了,畢竟他完全不清楚對方對膝枕的接受度如何,只是認為對方應該會躺得更舒服,所以擅作決定罷了。

 

他猶豫了一陣子。

或許是全世界的安寧都枕在他的膝上,或許是夏風太過清爽,從樹葉縫隙落下的陽光又太過刺眼,螫得他一點都不想睜眼,只想繼續逗留在夢境裡。

 

「……安其羅。」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耽溺,哪怕心裡陷下了一塊,也不能真正陷落。他皺起眉,試著將對方從午後的陽光裡喚醒,並且下意識地越靠越近。「起來了,安其羅。」

 

「到最後一首曲子了,你不是還期待著嗎?」

「嗯……」

 

安其羅眨眨眼,有些迷茫地望向聲音來源,見是熟悉信賴的人,沒怎麼多想便笑了起來,輕而軟地喚著:「葉仲。」

 

不知是沒留意還是不介意,又或者都有,他沒對過近的距離產生任何反應,只糊里糊塗地撐著手爬起來,又瞇了一會,才像是開機完畢,想起之前在哪裡做了什麼,迷糊地輕聲喃喃:「我怎麼睡著了?」復又看向葉仲,意識到自己是睡在對方腿上的,笑問:「我睡了很久嗎,有沒有壓著你?」

 

「可能是喝了酒的關係,」他按了按額角,壓抑著又有點想躺回去的感受,伸了個懶腰。「不過睡得很舒服……多虧了你。」

 

他還是有些沒能恢復精神,看起來昏昏沈沈的,又跟葉仲借了一會肩膀,等樂團都結束了,才依依不捨地坐起。「今天好開心……都有點不想結束了,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和你一起真的很好玩,料理也好吃。」

 

「下次……再一起來嗎?」

 

他期許而帶著謹慎地望向葉仲,輕聲問。

葉仲很想再將人壓到自己的肩上,繼續睡也好,休息也罷,反正對方撐著一張睏倦的臉這樣和他說話就是讓他有點看不慣,彆扭地盯了人一會,才轉開視線,又轉回來。「……行啊。」

 

只是野餐而已,有什麼不可以的?

安其羅都禮貌地向他詢問了,沒有挑逗和性,只是普通的朋友假日時一起聚聚而已。

 

他不至於控制不住,所以可以。

 

「我今天也很高興。」他佯裝隨意地應著,實則認真無比。「音樂很好聽,和你聊天也挺好的。」

 

「下次再過來吧。」

「嘻。」安其羅想湊上去親親葉仲的臉頰,想到對方不喜歡,忍了忍終究沒有靠近,只歪著頭笑道:「你真好!」

 

他幫著忙收了一些東西,把墊子捲起來交給葉仲,最後再被安安全全地護送回家,用訊息互道晚安,結束這美好的一天。

 

此後他便經常約葉仲一起出門,尤其是去那些他本來不方便自己去的地方做一些普通的活動,比如逛街,他因而新奇地添購了些衣物,更推著葉仲試穿,幫對方也挑了幾件。

 

兩人越來越親近熟悉,安其羅時不時會挽著葉仲的手,拉著人東奔西跑,打趣的時候就叫「小葉子」,正經的時候才好好地叫「葉仲」,為求發音準確語速總是會慢一些,倒顯得柔軟又含情。

小葉子。

 

對於這軟得有些可笑的暱稱,葉仲其實並不討厭,或許是安其羅軟柔又爽朗的嗓音使他感到舒緩,又或是對方認真的眼神打動了他,使他越發珍惜這份心意所致。在他越來越習慣與對方的相處後,便偶爾也會彆扭地以中文喚聲「小草」,用以回應。

 

他本來沒想解釋這個詞的意思。

但是捱不住對方請求,最後還是說了。

 

是和「葉子」像又不像的東西,一整株的植物,生長在地上,堅韌又可愛。百里香也能算是一種小草,他覺得這個詞很適合安其羅。

 

雖然他唸時態度總是冷硬,可安其羅看上去,倒像是不介意似的,或者也許還有些開心。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因為臉皮薄,便也不去問,只是在一日日的相處間逐漸適應。

 

有安其羅在身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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