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倉鼠滾輪一樣的人生-
海德偶爾會憶起戰地硝煙的味道。
在深夜獨處的房內,在無數個監測器大聲作響,醫護疲於奔命的急診室內,在他自己也忙得團團轉,試著將洶湧噴出的血止住,試著把切斷的手指縫起來,試著把撕裂傷裡的破片夾出,又或是試著幫助醉鬼,將喉嚨裡塞著的嘔吐物全都吐出來,並且用拳頭擠壓對方的橫膈膜時。
酸味,苦味,大蒜的味道,臭味,血腥味,鐵鏽味。
他的手和腦得不到休憩的空閒,在白日,或者黑夜。
他的感官超載,在黑夜,或者白日。
但是離開這滾輪似的工作,離開血肉,紛爭和與時間的賽跑,他便感到失重,像是被拋開一樣無所適從。所以他凹折自己,對著鏡子觀看。鏡裡的人蒼白得像是吸血鬼,但他習慣了,他天生如此,也不在乎別人的觀感如何。他拉扯著腳跟,直到它頂上肩膀,彎曲的身體在畸異和藝術中找到了平衡,他奇異地發現不用外出,不用奔跑於陽光下,做那些他喜歡,卻無心力去做的活動,也能很快樂。
但是快樂無處分享。
像倉鼠囤積的頰囊。
吐出來,偶爾會有一點酸臭的糧,是過了期的,上上個月買的牛奶的味道。
下酒的起司發了霉,花椰菜像是被凍壞了,咀嚼幾口,就能確認,它只是一個泛著微妙菜味的水包。
腐壞的蛋像是生化武器,或者是民眾上街抗議用的東西。
我為什麼會覺得自己需要冰箱呢?海德第無數次地這麼想,然後從冰箱拎出了一罐啤酒,還有冷凍的蒜味香腸,香腸放進烤箱,啤酒加入冰塊,唰啦,快要滿出杯口的氣泡。
就是這樣。他想。就是這樣。
單純吃和奔跑,就能感到快樂。
或者是說,學生時代的交際對他而言,已經有點遙遠。
他想不起上一次拿著馬鞭,坐在健壯的愛駒上,乘風奔跑的時候,他是什麼樣的感受。
也逐漸想不起戰友的臉龐。
對目前的生活沒有不滿,只是疲憊。
漸漸地想要一個誰,待在那裡,就只是待在那裡,像冰箱一樣,像啤酒一樣,也許他們可以分享熱騰騰的烤物,一起品嚐油脂從皮衣滲出的美味,感受肉的彈嫩和濃郁的蒜香,一同沉醉在最棒的羅馬尼亞風味中。
但今日,他依然沒能找到時間,從滾輪裡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