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完美聖誕節烤雞的做法。
格雷森一面盯著電視，一面拿著幾天前買的那盆新鮮迷迭香，把上頭的葉子摘下來，扔進他夾在兩膝間的大鐵盆內。

電視裡的廚師叨叨絮絮地介紹著處理火雞的過程。
格雷森也悶著聲慢慢摘他的葉子，並時不時瞧一眼正坐在他身旁的佩洛。

佩洛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就和他們以往休假時一樣慵懶。

他們的精神嚮導——顫抖的鼴鼠和戳著牠玩的金雕，也窩在沙發的另一側，在那兒休憩著，一切乍看之下都和平常一樣。

所以，他們大概會度過一個悠閒的聖誕節前夜吧。

格雷森看著電視，拔著葉子，這麼想了以後，卻突然覺得有點兒不現實，他跟佩洛坐在一起……度過一個「悠閒」的聖誕節？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吧？因為殘暴的獅子就算牽到了北京也還是一樣殘暴，佩洛也不會為了聖誕節而特別收斂那惡劣的脾性，他也還是那個膽小如鼠的他……所以，這一天裡一定會發生點什麼，那才是他們的「正常」才對。
格雷森想到這裡，便有些恍恍惚惚往下看，發現他摘到盆子裡的迷迭香好像已經夠了，就立刻斷了想法、關了電視、拿起盆子往廚房走，在廚房裡認真搗鼓了五分鐘後，便又慌慌張張地從廚房跑了回來，抱著一隻光溜溜的火雞、眼巴巴地看著沙發上的佩洛，呆滯而害怕地顫抖著。

「佩……佩洛。」當他張口時，聲音裡帶著的恐懼感更像見到了世界末日一樣的濃烈。「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坐在沙發上的佩洛抬著頭看了他一眼，半瞇著眼的姿態看上去有點乏、又有點兒不耐，就像是不明白他要做個飯怎麼還能夠那麼嘰嘰歪歪的樣子。但似乎是格雷森站在那兒瑟瑟發抖的模樣多少挑起了他的一點興致的關係，在格雷森遲遲等不到回應，怕得都將背脊都拱得和過冬的倉鼠差不多了的時候，佩洛便稍稍挑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諷笑。

「幫甚麼忙？」

「……塞……那個……」

格雷森本能地退了一步，喉結滾動了下，而後又硬著頭皮前進了一步，緩緩地將手上的火雞遞了出去。

「把……把混了香料的、的奶油，塞到雞皮和生雞肉的縫隙裡……拜託你了，我……不敢弄……」他侷促地垂下頭來，看著自己竹竿的雙腳，想它們到底為什麼會抖成這樣，都相處這麼久了，他不是早該習慣佩洛的個性了嗎……？「生雞肉的觸感……有點，噁心，而且聞得到腥味……我真的不敢……」

「而且……還有，攪拌好的奶油在廚房，你要跟我到廚房來一趟……」

況且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結結巴巴地和佩洛解釋這些到底有什麼用，他覺得佩洛大概只會嫌他囉嗦或是沒用……這點就算佩洛沒有說出來、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他也能感覺得到。嚮導的本能和他這幾年來和佩洛的相處經驗就像警鈴一樣地在他耳邊提醒他：最好不要惹他眼前這個度量狹小的男人不高興，否則他會遭殃的；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也別讓佩洛高興，不然他也會以另外一種形式遭殃的。

 

反正佩洛就是喜歡看他慘兮兮的模樣，愈慘愈好，愈怕愈好……看著看著，還會對著他笑呢，就跟剛才一樣，笑得陰陰涼涼的，還帶點大反派似的狠勁。

 

所以每當這種時候，他其實總會想一些奇奇怪怪的、朦朦朧朧、還很莫名其妙的念頭。

 

像是如果他不這麼笨拙、恐懼、不安，害怕的話，佩洛還會對他感到興奮嗎？

如果他不讓佩洛感到興奮的話，佩洛還會讓他待在這裡嗎？

 

佩洛他、佩洛他……是不是會……？

 

生火雞身上那逐漸被室溫和體溫融化的油脂在滑落到地面上的前一刻先滴到了格雷森的腳上。他彷彿這一刻才真正清醒似的彈了一下，後才又抖著肩膀，在斷續的話音後再補上了句呢喃：「我不是故意要讓你聞這種味道……才要你幫忙的……我是說、我，我可以調整你的嗅覺……不太難聞的……」

 

他看到佩洛對他挑眉。

然後他手上的火雞終於被拿走了。

他似乎不該用終於，因為從他支支吾吾抱著火雞到客廳來向佩洛求救、再到佩洛抱走火雞離開的現在，也才不過過了幾分鐘而已。

 

「佩……」格雷森慌忙地追在佩洛的身後進了廚房，然後狠狠地將臉撞在了對方的背上。「洛……、唔嗯！」

 

「抹進去就行了？」

 

佩洛的聲音涼涼的，本人似乎還皺了皺眉，這讓格雷森下意識地感到畏懼，只「嗯……」一聲，就像鼴鼠似的縮了起來，頭低低地注視著地板，直到兩秒後才突然抬起頭：「啊——那個，還有雞的腹部跟雞的表面也……要……就是……」而在他發話後，便聽見了自佩洛嘴裡傳出的一聲「嘖」，出口的聲音便頓時由小轉大，而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整個人都好像立刻小了一截。「抹抹抹抹上、奶油……跟填料……」

 

「你……那個……我……這個……」

 

他這樣是不是要求太多了？要不要少跟佩洛說幾句？可是佩洛都快弄好了，多做一點也不會怎樣吧……他至少還有準備好調料呀……

 

「其實你也不用……那個……」

 

格雷森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了佩洛發出的一聲冷笑，還有鐵盤被塞進烤箱，設定完烘烤時間的聲音。

他的心臟就像在抽搐似的動了兩下，伸手就搭住了佩洛的衣袖——他其實不很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怕佩洛討厭他？還是因為佩洛真的幫太多忙了，所以他才這麼心虛？又或是因為他知道佩洛接下來可能會開始威脅他、玩弄他，所以心跳才提前漏了一拍，表現出了某種像應激反應一樣的現象……

啊啊，他真的好矛盾呀。

「不用什麼？」佩洛看著被格雷森捉住的衣袖，神色雖然不變，眼底卻被帶起了一絲薄薄的興味。「再說得清楚點啊，不然我怎麼聽得懂？」

 

「不用……」格雷森縮了縮身體，卻沒有把手伸回來，只是一直抓著佩洛的袖角，垂著頭繼續說話。「你也不用幫我……這麼多……」

 

「這麼說你是想賴賬了？」
 

「……啊？」

 

「你不會以為求我幫忙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吧？」佩洛的語調微微上揚了些，可卻也不怎麼明朗，還沾著奶油的手指更往前掐住了自家嚮導的下顎，搭著那涼涼的聲音一起，恣意揉捏著。「我替你做了事，你就得負責討我開心啊，格雷森。」

「唔……」生火雞肉的腥臊味從對方指尖上傳來，令格雷森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映著佩洛的雙眼也多添了一絲水光。「我會討啊……我本來就想討你開心啊……我……」
 

「你想討什麼？我可沒感受到你的誠意。」佩洛微微揚起唇後，沾著腥味的指尖便從格雷森的下顎挪到了唇邊，沿著唇線來回蹭動，而後更用了點力擰住對方雙唇，聳著手指將它撐了開來，令自己的食指往內滑入。「嘴張開，不准閉上。」

 

「唔……嗯！」 

格雷森噎了一聲，而後便委屈而不甘地張大了嘴，任那根指頭緩緩滑入他的喉頭，在那裡進出滑動、輕觸著裡頭溫熱的肉。

 

好髒……他皺起了臉，嗚咽幾聲後，卻仍是繼續按佩洛的話做，忍著反胃感努力張嘴，吞好佩洛的手指，而不往外嘔。

 

生禽的體液和脂肪實在是噁心極了……拿著雞的屍體也好討厭……他好想吐……人類的就好多了，沒有這種噁心的感覺……但他不能拒絕佩洛……他想佩洛說的討好大概是指這方面的事，反正佩洛就喜歡他害怕恐懼的樣子。而且，雖然他想要佩洛開心，卻也沒想過要用一隻烤雞就讓對方感到喜悅。他總覺得……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他跟佩洛身上的。

 

何況他現在大概還有一點，一點點的……

興奮？亢奮？

他覺得這可能才是最噁心的事，繩索帶給他的刺激感來自於他的童年陰影，因為它代表著安全區，所以捆綁才會使他愉悅，使他能忽略佩洛的手帶給他的恐懼感，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現在的情況很明白地讓他理解到，那並不是他真正的心意，讓他感到愉快的，或許從來都是佩洛的手、表情和動作。

 

他瞇著眼看佩洛的表情，看著那雙藍眼裡閃著愉悅的碎光，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也多了絲肖似快樂的情緒。

 

他忽然就覺得心甘情願了，含著那手指的時候，更希望對方就這樣繼續深入他。

 

或許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事？

害怕自己被改變得太多，變得再也不像自己。又或是為了佩洛什麼都願意做之類的，他下意識排斥這樣的改變，可理智或是知覺感官等的其他受體和思考卻全都呼喊著想被吞噬，想被佔有。

 

某方面的他希望自己不再是自己，某方面的他卻有些抗拒……可在佩洛的注視和碰觸裡，這似乎又都是可以忽略的感受。

唾液順著對方的手指流出，然後滴落，格雷森嗚咽著，呻吟著，掉了幾滴眼淚。

 

「嗯……嗚……嗯……」

 

佩洛……

 

他覺得自己被欺負了，有點委屈，便伸手捉住了佩洛的手腕，緊緊地握著，有瞬間他連自己要哀求什麼都不知道，心理上覺得又羞辱又舒服以外……生理上更直接勃起了。

 

好丟臉，格雷森哭著瞇起眼睛，然後又因為捨不得看不見佩洛的表情而睜開了。

 

他看著那雙亮著冷光，彷彿在暗處看著獵物似的有神的藍眼，看著那微微上揚而顯得有些漠然的嘴唇……和以往一樣，佩洛還是那副捉弄他當消遣的表情，格雷森想，但他其實並不討厭對方這樣，看久了，反倒有點特別的感覺……

 

生理性的乾嘔漸漸停了，他感覺他的喉嚨容納了部分的手指，雞肉的腥味也已經嘗起來不難受了，因為他只感覺到佩洛的溫度，氣息和視線。

他的臉紅得不像話，過多的唾液更甚至落到了地面上去，興奮地有些難以自制，就算佩洛估量著夠了，怕傷到自己的嚮導，而輕輕緩緩地將手指抽了出去，他也還是依著本能，不加思索地開口哼道：「再進來……」

 

想被搗爛……想被弄壞……

 

「拜託……」他發誓他是用無比誠懇(或也許是迷戀)的眼神看著佩洛，姿態乞求地表達著的。「求你了……佩洛……」

 

佩洛看著他，挑了挑眉，就像是並不討厭這個提議似的，伸指放入他的口腔裡，然後深入了些，抵著他的舌面往下滑，壓在喉頭前攪了攪，再繼續往裡撫摸著。

 

很深、很深。

 

就在格雷森期待著要發生什麼，並且一臉渴望地望著他時，佩洛又忽然將指頭退了出來，盯著格雷森的雙眼看了會，並抬手摸了摸對方的頭說：「去漱口，然後顧烤箱裡的東西，別烤焦了。」

 

說完就轉過身去，洗淨雙手，就又走回客廳去待著了，看起來心情似乎不壞的樣子。

 

格雷森迷茫地眨了眨眼，像是不理解對方為什麼不繼續做下去的理由。但他仔細想想，也覺得剛才的場景還是不要再繼續好了，感覺好像有點不妙。

 

就真的轉過去裝水漱口，然後搬了張椅子窩在烤箱前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裡頭的雞肉看……看了一會後才「啊」了聲，想起自己忘記將蔬菜加進去一起烤了(但是太早烤其實顏色也不怎麼好看呢)，就拿著手套將烤箱門打開了，抽出放著烤雞的盤子後思考了一下，就將下方流出的雞汁和油脂倒了出來，放到切好的蔬菜上，然後稍作調味後，再兩盤一起放進去，關上烤箱門，設定時間，然後繼續窩在烤箱門前盯著裡頭的東西瞧。

 

他其實蠻擅長發呆的，所以對著烤箱看一兩個小時當然也不在話下。

 

只是他好像……心裡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發抖的鼴鼠停止了顫抖，好奇地看著金雕。

金雕也停下來看牠，而後又用嘴喙戳了戳鼴鼠，看牠真沒反應，才張開羽翼將牠納了進來。

 

烤雞完成之後，格雷森便戴著手套將它端了過去，戰戰兢兢地將它推到佩洛面前。

 

「……請、請……請用……」

 

而後就略微顫抖著，走去廚房將蔬菜端了出來，順道拿了兩副刀叉放在旁邊，然後將蔬菜放在自己面前，接著就又呆住了。

 

烤雞看起來色澤金黃，表皮酥脆，蔬菜看上去也烘烤得當，有著焦糖化之後的樣子，應該是很好吃才對……應該……他剛剛也拿溫度計測過溫度了，雞肉應該熟了……但是在佩洛面前，他又忽然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了。

 

佩洛倒是自若，東西上了就拿刀劃開雞肉開始吃了。

 

吃了兩口後，便抬眼望向他說：「你自己不吃？」

 

「啊……嗯。」格雷森是被這麼提醒了，才低下頭叉他的蔬菜，笨拙地張口吃著。

 

洋蔥是甜的，小玉米和青花菜是鹹的，混著雞汁，挺好吃的，烤過的馬鈴薯外皮雖然被醬汁沾濕了，濕潤的外層和鬆軟的內部搭配起來卻也不錯吃。

 

他吃了兩口，也抬頭悄悄看了佩洛兩眼，而後便讓對方看過來的視線給鎮住了，僵硬地停下了動作。

 

「……」佩洛審視似的看了他瘦得彷彿能單手折斷的手腕兩眼，便皺著眉說了：「快吃。」

 

「喔……好……」格雷森便又低下頭來，戳了塊蔬菜，又打算塞入口中。

 

然後半隻被刀叉拆解了的烤雞下一秒就躍到了他的盤子裡，他眨了眨眼，抬頭看向對方的神情很是迷惑，他完全不了解對方為何要這麼做，沒有提示也沒有頭緒。可他投過去的視線卻毫無回音，佩洛看起來對他毫無興趣……他麻木地吃著東西想了會，才想到他應該要將烤盤裡的蔬菜分給對方，於是便動手做了，然後又沉默下來。

 

好像期盼發生什麼，又好像期盼著不發生什麼似的，他都快被自己給搞混了。

 

「過來。」而在他迷迷糊糊地收拾好餐具，洗完碗回來，踏進佩洛待著的主臥室的時候，他那已經窩在床上的哨兵就慵懶地出了聲，示意他過去。

 

再給格雷森幾百個膽子他大概也不敢不聽，就過去了，乖乖地杵在那裡，配合著佩洛的動作被抱到了對方的腿上去，有些坐立不安地偷瞄著對方。

 

佩洛先是巡查似的摸了摸他的後腰，捏了捏他的下顎後，又像是在玩貓一樣撓了撓他的喉頭。指尖夾著他脖頸上細嫩的軟肉摩挲著，又將臉湊得很近很近，盯著他瞧，臉上的神情近似於玩味，可又好像帶著點未知的什麼，又或是捉弄，或欣賞。

 

格雷森莫名其妙地就被看得有些心跳加速，覺得佩洛好像隨時都會親親他似的……可是那不可能，他否定了這個想法，並覺得自己好像該閃避，又好像不該閃避。

 

「聖……聖……」他太混亂了，看了佩洛的眼睛一會，就怕了，明明不信教的，卻還是忍不住顫抖地盯著對方提了聲：「聖誕快樂……」

 

但他失望了，佩洛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對這個節日一點也不在意，格雷森其實也不在意的，所以他很快就低下了頭，為自己的失言感到羞恥。

 

但下一刻他的下顎卻又被抬了起來，輕捏了一把後，柔軟的唇瓣就覆了上來，惹得他不小心就瞪大了眼，驚恐地望著他的哨兵。

那不是一個怎麼深的吻，或是說，就只是輕輕地印在他的唇上而已，像是某種獎勵又或是默許，他驚愕地望著那雙冷冽的藍眼，發覺裡面似乎有某種和縱容或獎勵有關的情緒——他好歹也是個嚮導，不可能連這都讀不出來，便更加羞窘了，蜷在佩洛的身上縮緊腿腳，又捏緊了佩洛的衣物，這麼顫抖了一陣子之後，才終於安定下來，帶著點疲憊和安心的感觸倚靠在佩洛懷裡，漸漸停下所有的掙扎。

 

像是獵物被捕獲，又像是離了巢的雛鳥又回了家似的，他被吻了一下以後就安安靜靜的了。

 

佩洛看著格雷森這模樣，便像是滿意了，就停下親吻，揉了揉他的腦袋，「睡了。」這麼說完後，就抱著他躺了下來。

 

「嗯……」格雷森低吟了下，卻也沒做什麼，調了個舒服的位置之後，就直接貼著對方睡了。

 

意識消失前他忽然想起現在似乎不是說聖誕快樂的時候……平安夜，平安夜跟聖誕節是不是不一樣……？但是他是覺得挺安心的……也不知道為什麼……

 

一旁被金雕包著的鼴鼠也沒撐多久，幾乎是一被裹上就瞬間失去意識地昏睡過去了，兩隻小爪子還輕輕扒著金雕的翅尖，像是在攀著自己的小被被似的。

 

窗外下了雪，窗內卻難得溫馨。

大概，就是這麼個平凡的聖誕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