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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憂-

格雷森在走廊上飛奔著。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死命地奔跑過了。

 

他的心跳很快,快得像要負荷不住,直接往外跳出來似的,可即便如此他仍不管不顧地跑著,並睜大了他血紅的眼睛,腦海裡一下是前些天放的水燈在夜裡閃爍不定的模樣,一下子則是他黑嚕嚕的鼴鼠和中士偉岸的金雕湊在一起終於達成了某種共識的模樣。

 

他在軍事區並不顯得特別寬的走廊上了跑出了百米般的急促,等到他衝到他從前誓死不再靠近一步的執法組辦公區外,顫抖著窩在門外等裡頭的人出來時,比閱兵典禮時眾人停在他身上的目光還要刺痛的眼神便從同樣在廊道上走動的其他人眼裡齊齊打了過來,老天保佑他沒有打斷這些可怕的人做可怕的事,如果是平常的他應該還有閒情逸致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可他今天不行,他的眼裡只有他的哨兵,他的搭檔,他靈魂契合的對象。

 

他焦急地守在門口,守在門框前,一雙眼在鏡片底下顫出了霧氣,直到他看到那雙幽冷的藍眼,確認那就是他的哨兵後,便直接撲了過去,掉著眼淚,結結巴巴地說:「佩……佩洛……」

 

「你是不是也要出去……等,等一下……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那個……蟲族……不是很危險嗎?」

 

「你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了……我就……我就……」

 

他顯然是在胡言亂語,說些自己可能也沒有真的搞懂的事情,抓著佩洛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望著對方,像隻落了水的小狗。

 

「就不知道要怎麼辦了……嗚……」

佩洛皺了下眉,卻沒說什麼,只把人抱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邊輕輕摸對方的頭和背,一邊又用另一手覆在對方脆弱的頸後,像是安撫實則充滿警告意味地稍稍掐捏著,好一會才貼著那薄軟的耳朵輕聲道:「你工作做完了?我還得等一會才下班,你得有點耐心,才能一起回去,知道嗎?」

 

彷彿認定了格雷森不可能拒絕,他沒等回覆,便自顧自地就這樣抱著人繼續辦起了公,只是在那之前又不太滿意地搓了搓對方冰涼的耳朵肉,還有一雙同樣失去溫度微微發顫的小手,最後再把人往懷裡壓了一下,便不管了。

「做完了……」格雷森乖乖縮進了對方的懷裡,將臉埋在對方胸前,就這麼不動了。後頸被對方拿捏著警告雖然令他有些心驚,被抱入懷裡撫摸卻讓他感覺安心極了,深覺安撫地縮起身子,感覺全身的溫度都緩緩地往上升了些。

 

他安分地待在那裡冷靜了一下,聽著佩洛辦公的聲響平復著情緒,又過了半晌後,才稍稍抱緊了對方的腰,壓低聲音說:「……剛才情報組接獲附近宙域裡有蟲族前哨部隊活動的消息……上級開始組織隊伍前去討伐了,我就想……雖然執法組平常也不負責戰鬥,可是,你不是中士嗎?」

 

他其實不是不相信自己哨兵的能力,就算佩洛表現出來的樣子一直都只在中庸的水平,可在他眼裡,他的哨兵一向是令他崇拜及仰望的厲害角色,幾乎趨近於無敵,總令他盲目地堅信,在這世界上,能將他的哨兵徹底擊敗的人,是不存在的。

 

可是一牽扯到戰場上瞬息萬變的狀況後,他又不那麼確定了。

 

「雖然消息可能還沒有下來……我……我是剛好要換班了出來,才聽到的。」

 

他下意識地蹭了蹭佩洛,而後便停了,喃喃哼道:「我會乖的……這次講完,就不說了……都聽你的。」

佩洛沒有回答,卻彷彿滿意地勾了勾唇,儘管視線依舊放在文件上,也準確地屈指隨意蹭了蹭格雷森的面頰,垂首將唇壓在對方髮上半晌,才停下所有多餘的動作,專注於剩餘的事務。

 

雖然他顯得並未受格雷森影響,實際上還是有配合地做了一些調整。考量到抱著人不好隨時起來走動,他改將會需要起身的所有工作往後延,轉而處理起書面的資料,熟練而高效地操作著智腦。

 

他沒有加快表面上作業的速度,卻省略了許多不必要的步驟,不動聲色地超額完成了部分的工作量,而後如往常一般,在準點時分一秒也不耽誤地收拾乾淨,拎著他乖巧安靜的嚮導走出辦公區,逕直往宿舍走。

 

等進了他們房間的門,佩洛才終於正眼瞧著格雷森,似笑非笑地伸手插進對方蒼白的髮根裡,按著頭皮向後梳,順勢讓人揚起頭,用一雙濕潤慌張的紅眼睛望著自己。他俯身親了親那光潔的額頭,低聲笑道:「你難道以為,殲滅行動只需要派兵出征,後方都不需要留守嗎?」

 

「這時候是需要有人出征領導聯隊兵士,可後方當然也要有人顧著,以免被人聲東擊西,釜底抽薪……最適合的,可不就是我這樣不上不下、沒野心還要被防止奪取軍功的老兵了?不過是個小規模作戰而已,你以為那些蝗蟲會因此龜縮不前嗎?」他忽地收起了笑,擰了擰對方的小臉,接著道:「即使你猜不到,也應該沒有被誰打傻了,忘記執法組的工作性質,忘記在你身邊的不是哨兵就是嚮導,你以為你衝進來,你的小腦袋裡裝的東西別人探知不到,聽不見你自以為細小的聲音嗎?」

 

「你要是再多說一點,也許有誰就不介意讓我再多出去歷練歷練,進個機師組當當看擋在第一線的消耗性人盾了呢。」他嗤笑一聲,鬆手自行坐上了床,也沒再表現出更多的不悅,只慵懶地吩咐道:「拿衣服過來給我換。」

 

話語剛落,金雕便忽而出現在桌上,側頭直勾勾地看著格雷森。

「……是。」

 

佩洛的話迅速地止住了格雷森眼裡的淚光,他吸了吸鼻子,有些僵硬地回著,然後就聽著自己哨兵的吩咐,跑到衣櫃前去將衣服抱了回來。再緩緩低下頭來,輕手輕腳地為對方解開了那襲潔白筆挺的軍裝,換上了平時那套柔軟的家居服。

 

而後就呆呆地站在床邊發了會愣,欲言又止地看了佩洛的衣角一會,才攥緊了換下的軍服,往後退了步,「我去……旁邊,摺衣服……」

 

他其實注意到了金雕的存在,也知道牠正盯著他瞧,也不像抱著什麼惡意似的,看起來相當溫馴。換作是平常他可能會很高興,可他現在真的沒有能好好答理牠的心情,就刻意將視線轉了開來,走到了自己的那張桌前,摺起了佩洛換下的衣服。

 

但或許他還是多少受到了金雕的影響,才會毫無自覺地在這樣頹喪的情況下將自己的精神嚮導放了出來。讓小小的鼴鼠出現在了對頭的桌上,低落地蜷成了一球,可憐兮兮地窩在了金雕的斜對角處,藏在三角形的陰影裡發抖。

近一點看的話,還能看見牠那幾乎看不見眼睛的毛絨臉上,正滴著圓圓的淚珠。

 

格雷森摺完衣服,將它收回衣櫃裡後,就深吸了口氣走回床前,焦躁地捏著手指,咬著嘴唇,看了佩洛的臉一會後,才小心地問道:「所以我……剛才……害到你了?佩洛……」

 

他沒有想到留守的問題,他也沒多少軍功,更沒上過幾次艦艇,想不著那些彎彎繞繞的,卻很基本的事情。

他是可以保證他腦袋裡的東西其他嚮導絕對探查不到,可是聲音——他真的忽略了,忘記裡面還有其他哨兵在,更沒考慮到執法組的工作性質。

好像都不用被打,就比被打還傻了,大概也無藥可救了吧。

 

「……對不起……」

 

這樣喃喃說完,又垂下頭來。

其實他也知道對方可能也沒有在生他的氣,只是跟他講講理而已,是他自己辦錯事了才會這麼難過,可這樣想完,他就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佩洛了。

「你不是沒繼續說了嗎?」佩洛好笑地問,正抬頭要去拉格雷森的手,見對方那樣子不禁皺了皺眉,嘖聲道:「給你的睡衣呢?這麼喜歡穿軍服,還是不想上床了,嗯?」

 

一旁的金雕聞言,伸開本已覆住小鼴鼠的翅膀,飛進衣櫃抓住了最靠外的衣架,眨眼就取出那件質地柔軟的睡袍,鬆爪輕輕掛在格雷森的頭上,而後再飛回鼴鼠身邊,壓著身子在收翅的時候蹭了對方幾下。

 

佩洛看了金雕一眼,也沒什麼表示,很快就轉回視線,半帶促狹地看回格雷森。

格雷森懵懵愣愣地將披在他頭上的睡袍抓了下來,有些迷惘地揣在手上,轉頭看了看正捂著鼴鼠的金雕,又看向了正盯著他的佩洛,就下意識地將手放到了腰帶上,聽話地將它解了下來,暫時掛在床沿上。

 

等他慢吞吞地解了白色的外衣和裡面的襯衣後,卻突然發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平常他不都是自己去浴室或是旁邊換衣服的嗎?

 

佩洛那奇怪的眼神又是鬧哪樣的?平常明明都不會盯著他看,今天也沒說要跟他玩遊戲,剛才的氣氛也不是那麼回事,應該沒有懲罰也沒有獎勵才對……不對,不行,不要再多想了!今天不就是想多了才辦壞事的嗎?他應該要更穩重點才行……可,可是,這樣真的有點奇怪……

 

他努力制住自己的腦不要多想,卻仍忍不住在彎下腰,脫掉褲管時紅了耳根。

查覺自己似乎表現得有點明顯之後,就更不敢抬頭去看佩洛的表情了,只是動作慌亂地扯著那件睡袍,急急地將自己瘦得也沒什麼好看的身體給裹住了,又低下身去抱剛剛脫下來的衣服,想藉著收拾東西的名頭逃離現場。

「放著。」佩洛即時出聲,勾唇的同時朝格雷森勾了勾手,聽不出情緒地道:「讓金雕給你收回去,牠這不是做得挺好的嗎?你過來,坐在這。」

 

他往下比了比自己的腿,好整以暇地瞧著對方,「我想你應該不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嗯?」

「好……」

 

格雷森有些反應不及,幾乎連想都沒想,就顫著肩頭鬆開了手,讓那些衣物嘩啦啦地全落在了地上。

 

金雕對不起……

 

事發的瞬間,他就連忙在心裡向金雕道歉,還給自己的鼴鼠發了條指令,要牠待會好好陪金雕玩……可卻也不敢直接違反佩洛的指令去撿衣服,把它們放到金雕好拿一點的地方……就怕反而惹得自家脾氣古怪的哨兵不快,害得在場所有人都跟著遭殃。

 

但失了手上的遮掩後,他也同時發現他剛剛好像根本就沒把袍子繫好,繩結打得有夠隨便,大概稍微動一動就會滑下來了,便頓時全紅了臉,伸手拉了快要掉到肩下的領口後,就萬分羞窘地低下頭來,跪上床去,然後戰戰兢兢地挪到對方身旁,坐到了對方的腿上。

 

「你……你是想休息……了嗎?」他拉緊了睡袍寬鬆的領口,把它們揪在了一起,然後偷偷摸摸地將手伸了下去,摸著那應該是垂到了背後去了的衣帶,想辦法要將它們重新繫起來。「還是先……先梳理……?」

「不急。」佩洛笑道,伸手拉住了格雷森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垂首輕輕咬起對方的臉蛋,「先好好談談你的問題……下次知道怎麼做了嗎?」

 

「你當然可以來找我,但別被其他人察覺出什麼來……等回來你要怎麼說都可以,嗯?」他笑著幫對方攏好衣領,鬆鬆地綁好腰帶……而後指尖自下穿進那柔軟的衣袍裡,沿著嚮導細瘦的腰線來回描摹,半晌又捏了捏,有些好笑地蹭著對方細嫩的耳朵輕聲問:「你上次不是才跟我討賞,說自己重了點麼?怎麼現在摸起來又瘦了,嗯?」

「知……知道了……」格雷森頓時有些迷亂,被牽到對方胸口的手本能地捉緊了下,又鬆開,緩緩地摸到了對方的頸後,然後掛了上去,紅著臉和佩洛說:「我下次找你的時候,絕對不亂說話……也會注意四周,不要被探查……一定都會聽你的話……」

 

然而腰側那微弱的輕撫實在是太癢了,癢得他忍不住就在對方耳邊低吟了幾聲,又被捏了幾下後,就敏感地縮了起來,把頭垂在對方胸前小口小口地喘著氣,為自己這麼容易就起了反應的狀態感到羞恥而濕了眼眶,略微磨蹭著腿。

 

「因為工作……忙……而且有一陣子,沒有,給你帶便當……」

 

「沒吃那麼多的話……好像就,不會胖……」

「那我是不是該把獎勵收回來,嗯?」佩洛輕柔的嗓音裡滿是笑意,顯然並不這麼打算,倒是直接抽出了手,撫著格雷森的背,將人按到懷裡,一下一下和緩地摸著。

 

「看來以後你可得多做幾次便當給我送來……省得你的小腦袋瓜老胡思亂想,一看不到我就慌,把自己嚇得膽子都破了,還吃不好。」他嫌棄似地說,卻動作溫柔地掂了掂懷裡的人,撫摸中親了親對方的髮頂,隨意地揉著懷裡溫軟的臉頰,「你是我的嚮導,又這麼討我喜歡,自然是要一直帶在身邊的,難道你還以為自己可以一個人躲開?軍裡明言規定結合哨嚮一起行動,就是要利用這更大的戰力,怕到連這個都想不到麼,智商都塞到膽子裡去了?小傻子。」

「但我就只是不想你受傷呀……」格雷森被摸得鬆下了肩頭,低低嗚咽了兩聲,就試探性地親了親對方的胸口,然後安心地埋在那裡,用鼻尖蹭著佩洛,含糊地說:「我們一起上去,也不是我要作戰,到時候你疼了怎麼辦……我不想那樣……」

 

他沒注意到自己說出口的理由根本毫無邏輯,聽起來幾乎要跟他今天的行為一樣可笑又奇怪,倒是有些遲緩地在這黏糊的當口注意到了佩洛上幾秒說的某個句子,便抬起臉癡癡地盯著對方,面紅耳赤地掉著眼淚,結巴著說:「而、而且,我……我也很喜歡你……」

 

他快要燒起來了,貼在佩洛身上的每個地方都好像在發熱,但應該只是錯覺,他也不是每次心情激動的時候都會犯結合熱的……那樣佩洛得多困擾?

 

「喜歡你……」

 

他大著膽子親了親對方的嘴唇,然後就黏在了那裡,極其笨拙地吻著自己的哨兵,弄得自己又喘不過氣了,才鬆開來,「所以我……我……我……本來就,就想跟著你,不用規定也會跟著你……佩洛……」

佩洛一時沈默了下來,面上神情似有些微妙和彆扭,卻還是抬手緩慢地替他的嚮導揩去眼角的淚,就這麼靜了好一會,才略顯焦躁地微蹙起眉,低聲道:「別哭了。」

 

金雕在另一頭叫了一聲,抓著鼴鼠飛了過來,停在一邊看著格雷森,時不時低下頭去用嘴喙順著鼴鼠短短的皮毛,安撫似地磨蹭。

 

「你當然得跟著我,但既然有規定,軍方也怕浪費我這顆棋子,你就別怕被扔下似地嚇唬自己,跑成那樣,路上一摔,你還要不要跟著我?」佩洛看了金雕一眼,臉上又恢復了往常的神情,瞇眼捏了捏格雷森的唇,而後輕輕地揉了揉,將人再往懷裡抱了些,舒緩地沿著那細瘦背上微突的脊骨撫按,「到時工作上出了紕漏,給人抓了小辮子欺負,還要我給你收拾善後……你存心給我找麻煩嗎,嗯?」

 

「身為軍人,不想出征……你也只能祈禱世界和平了,否則打到國土裡來,平民也躲不過。」他嗤笑一聲,很快又扶起對方的臉,垂眸靜靜地望著那雙滿載著情意的紅眼睛,輕聲說:「受傷了疼了,不也還有你嗎?我親愛的嚮導……你連現在的我都能夠修復,不會連降低痛覺都做不到吧?」

「是可以……」格雷森喃喃地應著,可卻又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有些執拗地和對方辯解著。「可是……蟲族總是比較危險……我又不是醫療組的……你……」

 

他在回應這話時忽然想到佩洛大約也只是在順著他的話回而已,確實,他能調整佩洛的感官,雖然他其實是在擔心佩洛受傷而已,但身為軍人哪有不受傷的呢?他直到現在才真正地冷靜了下來,好好檢視了下他剛才的行為,然後覺得剛才的自己真是丟人,難怪佩洛會出現那樣微妙的情緒……大概,現在這樣讓對方必須得開口回應他的狀況,對對方來說,也挺麻煩的吧。

 

「你……你說得對……」他默默地轉開了視線,閉了閉眼,試著阻止眼淚繼續往外掉,但又不小心在過程中將對方摟得更緊了點。「我會小心……不給你添麻煩……」

 

他感覺他又開始發抖了,為此他感到有點困擾,並不是很想這麼做,但這樣的生理反應卻偏偏又很不受控,就算他努力收攏身體,繃緊肌肉,也控制不好。最後就只好將臉埋到佩洛的肩上,像是想討好對方似的輕輕磨蹭著,輕輕埋在那兒。

 

那窩在金雕嘴前乖順地讓對方梳毛的鼴鼠也稍微掙扎了下,翻個身爬了起來,窩到金雕的腳爪旁,用有些奇怪的動作蹭著對方,然後張嘴咬了對方一下,沒用什麼力就鬆開了。

金雕抬了抬爪,稍稍撥了撥鼴鼠,又輕輕地抓了對方幾下,才注意著不踩到那小身軀地放下,而後慢慢地往下蹲,孵蛋一樣緊緊貼住彼此窩著,翅膀微張地攏進了小鼴鼠,安安穩穩縮成一團。

 

佩洛撫摸著格雷森的髮和背,見人還在用力緊繃,便揉捏起那細瘦的手臂,低聲說了句:「慢慢深呼吸,放鬆。」而後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好笑道:「我看你是愛給你自己找麻煩,這麼想給別人由頭欺負?我還沒同意呢。」

 

他收了收手臂,臉頰靠在格雷森頭上,把人整個包在懷裡,輕聲道:「你要想看誰遭殃,那也得挑個好處理的,否則我怎麼出手?上次那一隻手一條腿還不夠你看的吧。」

 

「總之,這次我也沒收到出征的命令,你還怕什麼?」大約是實在想不到說詞了,他頓了會,才試著道:「……你想進圖景嗎?不要弄太久,明天還得上班。」

「還……」格雷森縮在佩洛懷裡,讓對方給安撫地慢慢停下了抖動,有些舒緩地低吁了口氣後,才又找回聲音,小心地答道:「還是不了……我……怕我待太久……」

 

「而、而且,現在、」他垂著頭用髮絲磨蹭著對方的臉頰,埋在那令人安心的胸膛上悶聲說著,耳根子又漸漸燙了起來,發紅發熱。「更想要……留在這裡。」

 

那一條腿一隻手的發言其實讓他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想起了同組同事的慘狀,雖然有點想開口和佩洛問事情的細節,但一理解到對方幫著修理了欺負他的人,他就覺得有些開心,開心到了覺得也不必問的地步。

雖然他恨不得他們都去死,可也聽得進佩洛的話,要「挑個好處理的」,其實也不想對方再為自己多做些違法亂紀的事……那樣風險多大呢,他怎麼捨得。

 

「你……你在、我就不怕的,只怕你不高興……像這樣跟你……抱在一起,也挺好的……我,我覺得,很安心……還、還有你都,安慰我了……我……我,覺得,很高興……」

 

格雷森是直到說完了話後,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說出口的話好像有些丟人,頓時就又紅了一張臉,縮緊了肩頭,覺得有點想死。

 

……過了一會,卻又實在忍不住好奇,便動著肢體轉著頭往上,試圖偷看佩洛的表情。

 

那一直低落地安分著的鼴鼠也似乎受他的心情給影響了,從金雕的攏抱裡簌簌地爬了出來,沿著那廣大的羽翼內側,爬到了牠的頸邊,小爪子揮了兩下後,就抱住了金雕的脖頸,親暱地蹭呀蹭的,還不時用鼻子去拱對方的羽毛,短短的尾巴順著動作擺呀擺地,好似相當歡快。

金雕歪了歪頭,伸出一邊的翅膀,將傾斜的小鼴鼠撥到自己背上,旋即壓平了身體,微微張開雙翅,讓對方安穩地趴在自己的背上,一搖一擺地走了幾步。

 

佩洛神情再一次變得奇妙而僵硬,像是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似地,卡殼般停在那裡,直到和格雷森觀察的視線對上,才緩慢地啟動了一樣,挪著指尖蹭了蹭對方的臉頰,又屈指刮了刮,再捏揉起那點帶著粉色的頰肉,彷彿下意識填充空白的動作,沒有什麼意義,更沒有開口回覆那些告白似的話。

 

就這樣維持了好半晌,最後他不自覺地就又停下了手,垂頭親了親格雷森通紅的眼角,而後靠在溫軟的頸窩吸了幾口氣。

 

「那你還想做什麼?」他低聲帶著點沙啞地問,片刻後補了一句,「沒有的話,我就要休息了。」

「你……你想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格雷森為那低啞的聲調而又紅了臉,然後更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佩洛那凌亂的髮梢,再張開手指輕輕地梳過了那些髮絲,一直梳到髮根裡去,順著摸到了剃得較短的部分蹭了蹭,便穩穩地停住了。

 

「你想休息的話,我就幫你梳理,還有……就是、」他的神態和聲音都自然了許多,甚至褪去了以往一直存在著的懦弱,在這一停頓後,才輕細地說了聲。「想再跟你說句話……可以嗎?」

「你不都說了不只一句了?」佩洛好笑地問,語調卻很輕柔,顯然也並非不耐煩的樣子。「說吧。」

格雷森磨蹭著佩洛,抬頭親了對方一下後,才小聲說道:「我……我愛你……佩洛。」

佩洛像是愣了愣,言行舉止都沒做出反應,沈默了好一會,才忽地捏了捏格雷森的腰,輕輕地咬了對方側頸一口,低聲應道:「知道了。」

 

他其實並不明白愛的意思,也許這曾經存在於他久遠的幼年時期,現在也早已不復記憶了;可這並不妨礙他感受到源於他的嚮導的情意,從雙眼,從話語,從神情,幾乎能從全身毛細孔中凝出的實質,更不用說在彼此完全結合的狀態下,自精神面傳來最直接的影響和衝擊。

 

那感覺既陌生又奇怪……可是他並不討厭。

 

彷彿他所有不知何時被掏空的內裡,都像是結合那時候一樣,被他的嚮導怯懦地、小心地,一一用柔軟溫熱的東西填補了回來,並漸漸染上對方潔淨的顏色。

 

一如他的嚮導在那瘦小身軀下藏有的強大精神力,他正感受到對方以平時無法想像的姿態包裹他、治癒他……甚至於守護他,即使他從未如此渴望過,卻無法否認這感覺並不壞,更令他有某種程度上的滿足。

 

金雕在這時馱著鼴鼠靠了過來,抬爪抓了抓格雷森的腿,像是想踩上來地試探著,片刻後更抬起頭,一雙金目直盯著格雷森看,偶爾隨著扭動的頭換個角度觀察,再回頭碰碰背上的小鼴鼠。

格雷森臉紅紅的,正想說什麼,就被靠過來觀察他的金雕給打斷了,稍微瞥了眼對方。

 

只見那小鼴鼠似乎有點不滿金雕的舉動,在被鳥喙碰了碰之後就張嘴啃起了金雕的肩羽,還氣呼呼地像小奶狗似的叫了幾聲。

 

意思大概是要怪對方不夠意思,不好好陪自己玩就算了,幹嘛分心找他們啊。

 

格雷森看了看佩洛的表情,又看了看他們彼此的精神嚮導,稍微思索了一下之後,就仰頭親上了佩洛的臉頰,然後鬆開繞著對方的手,把身邊的金雕連著他自個兒的鼴鼠都搬了過來,抱到了懷裡,仔細理順了金雕背上被鼴鼠弄得凌亂的羽毛後,又拎起了小鼴鼠晃了一會。搖得牠再也沒力氣作怪或掙扎後,才將牠又拎回金雕的身上放著。自己則又往佩洛懷裡縮了縮,睜著一雙大眼,像是金雕剛才的模樣一樣觀察著對方的表情,接著忍不住又抬頭親了下佩洛,細細地舔了舔那雙才剛認真地吐出了回覆的唇,再鬆開來,眨眨眼,微笑了下,又反覆地嘗試了幾次後,才再出了聲音。

 

「那我們……今天,可以,一起睡嗎?」

 

他一邊提問,一邊抱著金雕窩到了對方的懷裡,又一面看著佩洛臉上那令他感到新奇的陌生僵愣,一面將精神觸手放了出去,討好似的理著對方的意識雲,而後就垂垂眼,勾著笑容,輕聲補了句:「你圖景裡有一隻黑色的,跟他一樣的鳥,我覺得好可愛……和你好像……我就,我就想抱抱牠……」

 

他不知道為什麼佩洛會流露出這樣的反應,但他不討厭,更喜歡對方對他說「知道了」的表情,他總覺得,那樣的回答感覺好像顯得特別鄭重似的,讓他覺得佩洛很重視他。

光是這樣他就好開心,開心得要飛起來,忍不住想誇讚他的哨兵有多好,會保護他還有耐心跟他講道理,會關心他的身體跟心情,就連偶爾很討人厭的地方也滿迷人的……

 

「就是……」於是還不等對方反應,他又繼續說了句:「和你有關的都喜歡……然後最喜歡你……」

「是嗎?」

 

佩洛不禁出聲問,看來並不知道黑雕的事,卻也並不糾結,在舒適的梳理下很快便放鬆著不再想了,正要躺下來的時候才發現似乎有些不對勁,這才真的意識到格雷森說的「我們」是指什麼,為什麼後面又要解釋那些。

 

他好笑地挑眉,捏著金雕的嘴喙打量,笑問:「你要抱著牠睡?以前你睡到後來手腳都非要掛在我身上,現在換對象了,不用抱我了,嗯?這樣舒服嗎,明天起來牠羽毛都要掉光了吧?你也不怕被戳疼了。」

 

金雕毫不反抗,乖乖地待在格雷森懷裡任由佩洛掰著嘴,彷彿也沒什麼意見,只一直看著小鼴鼠,一雙翅膀時不時張開一些,總怕對方一不小心掉下去似的。

格雷森聞言,看了看佩洛的胸口後,顯然也想到了佩洛似乎真的更好抱點,並因此感到有些糾結,稍微捏著手指猶豫一會後,便將金雕輕輕地推到了佩洛的懷裡,幫著把快要掉下去的鼴鼠堆到了金雕的頸子旁,讓牠抓緊了些後,才有些羞愧地垂下頭,紅著臉抱緊了佩洛,認認真真地說:「那我,我還是抱你好了,佩洛……」

 

「如果我、我掛著你……你不會覺得不舒服……的話……」他愈講愈小聲,也算是有些遲緩地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會那樣做,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明明都是鬆開的啊……他還以為自己睡得很規矩呢。「抱歉……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那樣……」

 

「我,我也不想虐待牠,就只是想說……睡前摸摸……」

「有不讓你下來睡嗎?」佩洛捏了捏格雷森的臉,好笑道,「也沒說你虐待牠……」

 

說完他便躺下了,顯然不想再管這件事,隨意地擺了擺手。「隨便你吧,別吵到我就好。」

 

金雕乖巧地跳回床上,沒有走遠,只是不住側頭去碰背上的小鼴鼠,像是想安撫對方似的。

「嗯……」格雷森便也跟著躺下了,「我不吵你……」

 

他縮在佩洛的身邊,過一會,又磨蹭著靠近了對方,一面繼續梳理,一面把手搭到對方身上,再過一會後,便又開始輕輕地蹭吻對方的臉頰,手指下意識地搭住了對方的手,握著它往裡靠。

 

小鼴鼠被碰了兩下,像是被安撫好了,就小心地不發出聲音地……在金雕身上到處攀爬竄動,偶爾還鑽進金雕的翅膀內側,繞著腿轉圈圈之類的,玩得不亦樂乎,每次感覺快要掉下去時就用腳爪箍著對方,緊緊地抓著金雕不放,小小的鼻子歪了歪,似乎對自己擅自將對方當成大型遊樂場取樂的行為沒有半點罪惡感,還總把金雕次次的即時救援當成理所當然似的,繼續快樂奔跑。

佩洛拉起被子,一把把格雷森罩住撈進懷裡抱著,撫著背親了親對方額頭,而後瞥了一眼金雕,低聲笑道:「你倒是乖,沒想著虐待金雕,結果你自己沒出手,我看牠也要給你的小東西抓成禿雕了。」

格雷森聞言,便轉頭看向了正被他的鼴鼠抓玩著的金雕,先是有些難堪地紅了紅耳朵,低頭說了聲「對不起」之後,就在佩洛懷裡翻了翻,轉過去面向牠們,稍微清了清喉嚨,出聲道:「你消停點啊……不要太超過,乖一點。」

 

鼴鼠好像也玩夠了,便回應似的叫了兩聲,然後依言停了下來,巴到了金雕的腳邊,在那兒蜷成了一團,用鼻子拱著對方,親暱地賣著乖。

 

格雷森見狀況沒問題,就轉回來窩好了,繼續為佩洛梳理著。

直到梳理結束後,才又抱住了對方,稍稍磨蹭了下,又親了下佩洛的胸口,才漸漸垂下眼來,安分地貼在自家哨兵的胸膛上,縮著身子休憩著。

 

他最近開始喜歡聽佩洛心臟的聲音,因為那就和他沉浸在對方圖景裡的感受一樣,會帶給他一種很安心的感覺。總是能讓他很快就平靜下來,覺得寧靜。

梳理完成的感覺就像徜徉於海中,佩洛舒服得幾乎快睡著了,卻還記得格雷森警告鼴鼠的逗趣模樣,便不禁又往精神嚮導待的角落看了一眼,只見此時的金雕蹲下了身,緊緊窩在小鼴鼠的身邊,時不時垂頭用嘴喙撥撥對方的短毛,彼此挨挨蹭蹭的,很是親暱的模樣,真沒再像剛剛一樣鬧騰了。

 

他跟著向下望著同樣乖巧窩在他懷裡的嚮導,不自覺摸了摸對方亂翹的捲髮,明知故問道:「你剛不是還想摸雕麼,怎麼,現在抱著我,滿意了?」

格雷森輕哼了聲,不自覺地蹭了蹭佩洛的手,側頭換面聽了之後,才攀著對方,遲緩地應道:「因為你……舒服……就想抱啊……」

 

他含糊地略過了好多音,一臉困頓地瞇了瞇眼,又在對方胸口翻來翻去,尋找著合意的位置,邊動著頭,邊迷迷茫茫地說著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內容的話,「反……反正、我,就……就要貼在這裡,你不可以把我趕走……佩洛……」

佩洛聞言低笑了聲,便也收回原本要詢問對方會不會還想做些什麼的念頭,手掌攏著那亂蹭的頭按在懷裡固定好親了親,旋即也閉上了眼,順著那股睏意低聲嘆息般地道:「睡吧。」

經過半天的折騰,自己嚇了自己幾回,又差點給佩洛惹麻煩,格雷森的睡意也算是到了巔峰,眼看梳理完了,又得了佩洛的允許,只喃喃道了聲「晚安」後,便睡了下去。

 

他的思路似乎總是單純。

又總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痛,才不過過了幾個小時而已,就記不得自己下班時間時產生的擔憂,只隱隱記得他要抓緊佩洛,要將對方留在自己的身邊,更要想辦法讓對方感覺好一些,避免自己被討厭……還有,更重要的大概是……他真的不想讓對方又重新回到那片無光的漆黑裡,再次嚐到那樣頭痛欲裂、感官超載的感受,也不想讓對方在這之後又承擔任何痛苦或者傷害,不必要的和必要的都不想。

 

他是那樣的自私,像他的鼴鼠一樣,將對方當成了自己的樂園、自己的領地一樣的存在,想護著,想守著,也想佔據想戲玩。

 

一知道了對方喜歡自己就開心地撒歡,不管不顧地想和對方耍賴,半是無意半是有意地踩著對方的底線試探著,想知道自己到底還能不能再更親近點,再接近點,想和他的哨兵索要一個,他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的東西。

 

他還真壞呀。

雖然光是一聲「知道了」就足夠他滿足好久好久了,可他卻還是想要,無論花多久都可以,他想要他的哨兵的愛,為此他會任性地繼續往裡塞,往那空落落的裡面堆好多好多,他其實也不確定他的哨兵會不會喜歡的喜歡。

 

然後他想,想多看佩洛像今天這樣讓他感到陌生又新奇的模樣。

 

然後有一天,他隱隱地期盼著,有一天。

 

他們會有屬於他們的「愛」的模樣。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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