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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見 忍 x 白鳥吾朗

白鳥吾朗既不作夢,也不信初夢一說。

 

當缥緗殿的同僚們一一興致勃勃地相約去神社參拜、求取星星碎片的時候,他仍一如往常地緩慢翻著藉由職務之便方能自由閱讀的書籍,靜靜地看著,而後在最適當的時機抬眼以最適恰的笑容溫言婉拒了同行的邀約,面面俱到的言詞竟也沒敗了這一群人的興,甚至連片刻的尷尬都沒有,哪怕一開始期待他一起去的人至少佔了半數。

 

他淺笑著目送了一會,復又垂頭看起了書,唇邊的笑意卻像是凝結了一樣,一點也沒因為沒用處而卸下,看上去便多透了幾分安謐的氛圍,也更讓人無從覺察他真實的思緒——雖然他其實也真沒多想什麼,既不怠慢亦不上心,他從來什麼事都是這樣。

「那個……白鳥先生。」

 

淺見忍本不忍打破這段靜謐,只是遠遠在陳列書籍的架子後瞥看對方而已。可到了那群同僚離開的現在時,他卻仍舊捱不住好奇心的折騰,走到了白鳥吾朗的身旁,咧起一個略有些尷尬的笑,搔著自己的鬢角開口說道:「請問我能不能冒昧地……詢問您一個問題呢?」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侷促,但仍一如往常地擺著一副濫好人的面孔,梳著整齊的三七頭,再把兩側的袖子高高挽起、綁好,硬生生地將缥緗殿素雅的文人服裝穿出了武夫似的氣場。

 

這襲裝束,再配上他手中那疊的厚而破舊的陳黃紙張,那一股土味兒就更濃了點。

好在他的儀表還尚且整齊,否則大概也早被殿外的看守給攔了下來,無法入內了。

「嗯?」白鳥吾朗雖發出了有些意外的聲音,面色上卻不是那麼驚訝,只同樣抬起眼朝對方笑了笑,輕聲問:「淺見先生也沒跟著去神社啊?」

 

隨即他也不像是需要回答的樣子,稍稍放下書用一手按著,另一手提了提袖,朝對面的座位擺了擺,續道:「一齊坐吧,歇歇腳,現在大家都不在,不需拘束。」

 

「可惜沒先備點茶。」他抿唇笑得溫雅,彎著一雙眼嗓音柔軟,一點也沒被打攪了看書的模樣,彷彿他們是約好了坐在這裡閒談的,理所當然。「想問什麼呢?」

淺見忍驚訝地「啊」了一聲,似是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回應的無措了瞬,隨後便慌慌張張地屈膝坐下了,在行動間還不小心讓膝蓋碰著了桌面,並發出了一聲悶哼。

 

「我想問您的是……」但他並沒有為了這點小小的難堪就停下問話的勢頭,就權當作沒發生似的,抬頭注視著白鳥吾朗的雙眼,認認真真地發問了。「您為什麼不去神社祈願呢?」

 

在他的想像裡,或許在前一刻他就該被白鳥先生以禮貌而疏離的語句婉拒了這個問話的機會,所以他便相當珍惜眼下的這段時光,發問時手都不自覺地捏緊了,一不小心還將掌中成堆的資料掐得起了點皺,且本人還毫無自覺。

 

「因為……我想您應該不怕擠,也不怕吵吧。」話說完時,還靦腆地笑了笑。「偶爾殿內人多時,也沒見過您不耐煩的表情,所以我才這麼猜想。」

「稍等。」白鳥吾朗沒先回答,倒是拿著書起身往一旁角落的櫃子走,很快從中取出了一個掌心大的小盒,再不疾不徐地走了回來,放到淺見忍面前的桌上。

 

「這是化瘀的藥,雖然只是擦撞了一下,淺見先生若不介意便還是用點吧,多少能快些好。」他眸中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彷彿在說這樣自己也能安心些,卻也並不執著,沒等對方給出反應便轉移了話題和注意,面上那些擔憂也自然地褪了去,速度快得奇異,但又讓人難以覺出突兀的滋味,好似這本就只是一個講到盡頭的話題。

 

「嗯……」他輕嘆了聲,沒有對這顯然有些刺探隱私而唐突的探究露出丁點排斥或不耐煩的神色,也沒有拿剛剛的說詞再解釋一遍,反倒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改口輕快地調侃道:「那……淺見先生可別跟別人說。」

 

他輕輕在自己唇前豎起食指,又朝對方笑了笑,如同彼此已做下約定一般,用分享秘密一樣的靈動表情,稍稍舉了下自己手上的書,小聲道:「我就是看書看得有些興頭上……想躲躲懶。」

 

「這夜裡也冷,去神社還得爬坡吹風呢……在屋裡暖和多了。而且也因為這樣,才能和淺見先生像現在一樣聊會天。」他似是感到愉快地瞇了下眼,笑著望回淺見忍,「淺見先生呢?難不成也和我一樣……」

淺見忍連忙拿起了桌上的那盒膏藥,一面替自己抹著,一面連聲道謝,「謝謝、謝謝」地說了好幾回才停止,將藥盒蓋上後,又遞回給白鳥,聽聞對方是為看書才不去參拜的,面上的笑容便強盛了起來。「是這樣啊,遠離人群獨自休憩確實也很宜人呢。」

 

「我?我倒不是不去參拜……只是想先來問問白鳥先生。」他捉緊了手上那疊舊紙,難掩緊張地說道:「我能不能在參拜的時候,順道幫您祈求一顆墜星呢?」

 

「您知道的,星星會帶來好兆頭,我覺得您不去有點可惜,可倒也不想強迫您,便想說就順便幫您一起求了,再帶回來給您,您覺得這樣如何呢?」

白鳥吾朗聞言,原本正摩娑著藥盒的手指頓了頓,片刻後才又仿若無事地擱下,面色如常地溫言笑道:「既如此,看來我們是不能久聊了呢,外頭夜深風寒,雖然身為妖不如凡人羸弱,淺見先生不如還是多加件衣服再去吧?」

 

「只是沒想到……原來淺見先生也相信這些習俗傳聞嗎?」他適時地露出了少許好奇之色,又似是有些苦惱地垂眸低聲續道:「不知若非親去,會不會顯得不誠,畢竟我也只是躲懶,不說這一路上需得麻煩您代勞,若還拖累了淺見先生,我這……」

「可能……我比較迷信吧。」淺見忍頓了會,而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笑說道:「不過無論是習俗也好、傳聞也罷,我想只要心意足夠了,那些負責接收祈求的天地神靈,也都不會太過於介懷的吧?」

 

「所以您並不會連累到我的,反倒是我這樣擅自請求……大概讓您感到困擾了吧?」

 

大約是受白鳥那如微風般輕徐的態度所影響,他說著說著,緊張感便稍微褪了點,可說到此處時,臉上還是浮出了一些微薄的歉意,一點點的,不很重,可卻相當誠懇。「我待會,會多加點衣服再去神社參拜的,謝謝您的關心,也祝您年節愉快。」

白鳥吾朗依舊是那春風一般的笑顏,微彎著眼輕聲道:「怎麼會呢?那畢竟是淺見先生一番拳拳心意……」

 

然而他並未再說下去,只改口同樣祝願道:「新年快樂,希望您此去一切順利,路上小心。」

淺見忍笑著應了聲「是」後,又說了句「那麼明日見」,便揣著手上那一疊舊紙轉身離開。

 

可剛離開缥緗殿後,他卻又馬上停了下來,將手邊的紙疊攤了開來,專注地看著。

那是一疊手抄的紀錄,記錄著歷年來的星墜軌跡,還有一些看上去分明是道聽塗說來的、一點都不可信,可抄寫人卻異常認真地將其工整地記錄了起來,筆法裡帶了點蒼勁的小道消息。

 

「結果還是沒能開口呀……」

 

他小聲嘀咕了幾句,看上去有點喪氣,可一會後,卻似是想到了什麼而分散了注意,又重新精神起來了,掛上了笑容。

 

「不過說上話了,也算是椿好事。」

 

今晚就連著白鳥先生的份一起努力吧。

在初夢前夜,淺見忍是這麼想的。

​◆

白鳥吾朗既不作夢,也不信初夢一說。

 

當淺見忍靦腆地將那塊墜星交予他時,他笑著收下了,還請對方再喝了一杯茶,彷彿很是承情的模樣。

 

待到揮別了眾位同事,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昏暗道路上時,那一雙紫眸在夜色中忽而濃重起來,似是被凍結的冰面,下方隱有層層波濤。

 

他佇立在一條小河邊,聽流水淙淙,賞景般留了一會。

 

等離開時,手上早已沒了那透亮碎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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