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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

大約在屋子裡的佈局趨近完整的後幾天,幾十本厚薄不一的書刊就從城裡送到了他們家的門前,排在了空落落的書架上。

憑著從前學過的那麼一點單字,賓好奇地拿起來翻了翻,大概能辨識出那些書有的是詩集、有的是他曾耳聞過的經典名著,書桌上還放著報童送來的一份報紙——從村莊過來這兒的路程並不近,他今天才在信箱裡塞了點小費,憑著自個兒以前也送過報多少同理一下對方的處境。

 

何況這是路要看的。他這麼想。萬一被心情不好的送報童給耽誤了總不太好。

 

不料當他去了趟花園澆水,洗了手腳往樓上走的時候,卻直接讓等在那兒的路給帶進書房,帶著他讀起那份報紙了。

 

他坐在男人的腿上,男人的手環著他的腰,另一隻手則放在紙面上,指著詞和他敘述,再帶著他朗誦一遍,沉穩的嗓音順著淺淺的吐息一同搔過他的耳廓,鼓動著耳膜。使他莫名地覺得有些羞赧,輕輕地瞇起了眼專注在眼前的文字上,手指卻忍不住搭在了對方腕上,細細地摩挲了會,直到指頭被反握住揉了揉,才真正收了心,繼續讀起眼前的字來。

 

也算是挺用心在學了,偶爾也會提出幾個真想不透的問題問對方,弄明白後才收聲,一直持續到他唸得口都稍微有些乾了,才停了下來,微微回頭去瞥對方。

 

「渴了……」他眨著睫毛,舔了下唇,用那微啞而帶了點乞憐的味道的聲音向男人低低說完,便又伸指去蹭對方那半抵在報紙上的手腕,由上而下地磨著。「我們……休息一下?」

 

也說不上是想勾引或是怎麼的,大約只是方才沉在心裡的羞臊被釀得變味了,便忽然想鬧鬧對方而已。

「嗯。」

 

康納里惟斯微彎著眼,輕而長地吻著在自己懷裡撒嬌的男孩,而後就著彼此混雜在一起的唾液舔了舔對方的唇,又親了下側臉,才抬頭往前伸手,拿了放在桌邊的水杯,遞到賓的手裡。

 

「喝吧。」男孩淺金色的髮在投映進來的陽光下十分燦亮,顯得既柔軟又細緻,像小動物洗過後剛曬乾的絨毛,特別可愛。他摸了摸後,忍不住又垂首親了親,攬著對方的手緊了些,旋即便把報紙折好,疊回桌上去。

 

「會很累嗎,還是很無聊?」他低聲輕柔地問,目光中盡是縱容的意思。「如果不喜歡,今天陽光很好,我們等等去花園走走,散散心,下次再學,好嗎。」

「你的聲音好性感。」賓彎著眼抿了一口水,就這麼蹭著對方的唇,將含著的一點水液給送了過去,稍纏了纏後,就又舔舔唇,回過頭去將身子坐正了,一臉歡悅地捧著水喝。「所以我不僅不累、不無聊……還挺喜歡你這麼教我的,路。」

 

「而且漂亮的日光下次還會再有,這可是你第一次在這間書房裡教我識字呢。」

 

「錯過了多可惜?」

 

窗外的光線確實挺好的,他能從這兒看到樓下的景象,光照得他剛剛灑水的那些花都比以往要美。可他也才剛感受到對方抱著他的手又收緊了些,稍稍箍著他的腰身。這讓他感到愉快,他喜歡仰賴對方的縱容,使點無關緊要的小性子,可也同樣喜歡溫順地待在對方的懷裡,滿足對方可能有的期望。這麼想著後,便又伸手將桌上的墨水和筆拖過來,輕輕地帶到了桌邊,然後輕笑道。

 

「我字寫得醜,你等等教我好不好?」

「好。」

 

等喝完了水,康納里惟斯挺直背脊,往前坐了一些,將筆沾了墨放到賓手裡,手把手地教對方怎麼握筆,而後就這麼握著對方的手,放到了紙上,輕緩地寫下了彼此的名字。

 

「這是書體,最一般的寫法。」他說,另一手壓著紙在字底下摸了摸,就像撫著男孩的臉一般。「想練點什麼?」

「先這樣就好。」賓滿意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名字,便似模似樣地捏著筆,仿著剛剛的筆順再寫了遍。雖然出筆的形狀歪扭,唯有他自己的因為寫慣了而稍稍整齊了些,對方的則歪得不行……可他顯然沒有那麼在意,只笑了下,便繼續寫了下去。

 

一遍又一遍地練著,在紙上留下一連串小而歪扭的字體後,他便突然停頓了下,在筆尖逗留的地方留下一個小小的墨漬,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瞳忽而縮了縮,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緩緩地開了口。

 

「……艾維斯。」

 

他微微地勾著唇笑了,又重複了一次剛才唸出的音節,眼裡閃過一絲懷念後,便央求似的挽了挽路的手,低喃道:「再教我寫這個字好不好?吶。」

「嗯。」

 

康納里惟斯柔和眉眼,垂首親了親賓,而後握著對方的手,一筆一劃緩而確實地勾描,反覆了幾次,在紙上留下一行行整齊流暢的字跡。

 

他沒有問男孩為什麼要學這個字,甚至不太好奇這個名字背後對男孩的意義,只是對方這麼希望,便就這麼做了而已。他帶著賓寫了幾次後,慢慢放開了手,讓對方自由書寫,自己則抱著人,靜靜地看著那稚嫩的描摹,半帶笑意地親吻對方的頸側面龐,斷續得彷彿不經意間表露的愛憐。

「唸給我聽好不好?」

 

賓受著這斷續卻細緻的親吻,臉頰上莫名地爬上了一點薄淺的紅,就像是外頭新開的花苞似的,帶了那麼點青澀的顏色。但筆下彷著對方筆順書寫的字符卻穩了不少,將新學的詞練了幾遍後,便順著寫在了自己的名字之前,然後紅著臉側過頭去,用髮絲輕搔著男人的頰。

 

「對著我多唸幾次……路。」

「艾維斯。」

 

康納里惟斯蹭著親過賓耳側,咬字混雜在吐息間,帶著隨意而生的模糊。他本沒多想,卻在看到男孩寫下的字後,忽而明悟了其中的含意,不意間發出了一聲低淺似輕笑的喉音,攬緊了抱著對方的手,貼在那半紅的耳邊,字正腔圓地再低喚了一聲:「艾維斯。」

 

沈穩的語氣中似有珍重,更有沈甸而滿溢的愛意,壓得聲色染上了輕微的沙啞,彷彿細白的流沙磨在聽覺上,似是顆粒分明,又細膩綿滑。他輕緩地喚著,一聲比一聲輕柔,在男孩轉過來時吻上對方的唇,把音節含在彼此的唇齒間,染上兩個人的氣味和溫度。

 

「艾維斯……」

 

他一雙化開了的清冷藍眸含情,視線專注地落在賓的眉眼間,描摩一樣地往下滑,將對方面上所有粉嫩的春意盡收眼底。他忍不住在親吻間撫摸男孩衣物下細嫩的腰,一手則按在對方頸後,輕輕地按壓揉捏,最後揉到了嫣紅的耳垂上,加深了那豔麗的顏色。

「……路。」

 

賓忍不住從交纏的唇間嘆出對方的名字,聲音細小而柔纏,一觸及對方的唇便輕輕地散了,和進零碎的喘息中。眼裡更泛上了層薄薄的水光,情不自禁地鬆開了手上拿著的筆桿,將指尖輕輕地攀到了男人的身上,順著外頭的衣裝摸著。

 

他的面上染上了春情,臉頰止不住地發了紅,可眼裡的水光卻只堪堪持續到雙唇分離後,就淡了一些。

 

「艾維斯……是我的名字。」他輕輕地開口說完,又吻了吻對方。「父親去世之後,不想讓人叫,就改了,後來也忘了。」

 

「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可你都和我說你的名字了,我好像也得告訴你。況且除了你以外,我也不想再讓誰叫了……」

 

或許男人早就知道他這麼鬧著纏著要對方喊自己名字的含義,可他總是想再說一次。賓這麼想著,又再度纏上了對方的唇瓣,輕舔輕咬著對方。那被揉過的耳垂也越加發紅,彷彿再這麼下去,就要讓男人的挑弄給蒸熟了,化在那溫柔的碰觸中。

「嗯。」

 

康納里惟斯捲著彼此的舌深深地親吻舔舐,在結束時於唇上吮出了甜膩清脆的水聲,而後輕撫男孩頰邊,前額相抵著直視對方,低聲略帶鄭重地說:「你想跟我說,我很高興。」

 

雖然即使忘記了也沒關係,因為不論怎麼稱呼,那都一樣是他捧在心尖的男孩,只要他的男孩高興、喜歡,就都很好。可男孩到底是想起了,並想要賦予他這麼特殊的權力,去擁有這一個鮮為人知的、特別親暱的稱呼,哪怕這不代表他們現在才足夠親近,也不會只因此便更加靠近一步,單就這件事情本身,仍是令他感到喜悅。

 

「艾維斯。」他又輕喚了一聲,蹭了蹭彼此的鼻尖,凝望著那雙瑩亮的紫,柔而沈地說:「我愛你。」

 

一如滿溢出胸膛的喟嘆,自然而然得充斥日常,又承載了他的滿腔情意。

「你會寵壞我的。」賓感覺得到自己的面頰在散發熱氣,心和身體都愈漸暖了起來,被對方捂得滿是溫度,雙腿更隱晦地挪了挪,壓著那將要泛起的情慾,捧著男人的臉,深深注視著對方說:「我也好愛你……路。」

 

他舔舔自己的唇,有點兒想衝著這股熱度把男人勾上床,剝光那整齊的衣裝看下方赤裸的軀體然後用全身的細胞來膜拜他。狂放而氾濫的慾望由腦裡竄到他的眼中,襯得那雙眼的色澤又亮又濃,望著對方的眼神就像正用著目光在舔舐對方的靈魂似的,透著一股露骨的迷戀。

 

可他又有點想繼續……學習。

 

「接下來要學什麼?」他湊上去吻了吻對方,然後輕輕地吐著氣。「有那麼多本書,你要不要唸給我聽……?」

視線和呼吸糾纏著,如同他們黏合在一處難捨難分的唇,康納里惟斯同樣在男孩露骨的眼神裡燃起熱度,親吻間啜著對方的舌,幾度就要沈溺進甜蜜的情慾之中。他收淺了吐息的力度,貼著彼此的臉閉眼停了一會,才又輕吻了一下賓的側頸,低聲應了句好,往前拿起自己之前放在桌邊看的詩集,翻開做著記錄的那一頁,放在最靠近他們的邊角上,就著這般親暱相擁的姿勢閱讀。

 

「我買了些詩集,內容比較短一些,分成一篇一篇的,你一開始學著讀的時候或許能輕鬆點……這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第十八首。」

 

他修長的手指按在字的下面,嘴裡隨著滑動低聲唸著: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他停了停,摟緊男孩輕吻對方的側臉,片刻後才一句一句地和男孩解釋起來,並告訴他每一個難字的意思,還有詩句的特殊變型,彷彿將浪漫的詩句拆解了灌進平板的概念裡,卻又自平板的述說中,透出幾分屬於他的濃情來。

路的腔調很正式,聽著像是官員在宣讀命令的調子,可每個停頓和放輕的地方卻讓這首詩變得輕柔了起來,就算賓不那麼明白裡頭的意思,也漸漸在詩句裡沉靜,褪了點激昂的情熱,而被挑起了淡淡的柔情。

 

他有發現書頁上的記錄,他知道那是路特別挑選過的證明。聽著路拆著字句做出的解釋,便更明確地知道了這是一首優美的情詩。一面以溫煦的夏日做比喻,講述美的興衰,一面說你比夏日還美,即便任何美好的事物終將迎來衰敗,你的美卻會永遠活在詩句當中,只要能呼吸、能看見詩的人依然存在,那麼此詩就會使美好不朽。

 

而路為他朗誦了這首詩。

 

「……還想聽。」

 

被路吻過的側臉又開始發熱,他忍不住縮在了對方的懷裡,拉過對方的手來親……他也不曉得這動作是怎麼變成一種習慣的。或許是被對方抱著的感覺太過令人沉溺,他需要一個可以擁在懷裡的東西,又或是每回當他這麼做時,只要伸舌輕舔,便能感受到男人的身體有些緊繃,呼吸有瞬間重了些,彷彿被他這樣小小的動作給牽動了全身,湧起了濃烈慾望的關係。

 

但他記得他頭一次這麼做時只是想向對方獻出忠誠,或是一切。親吻路的手指讓他感覺他正在將自己獻給對方……而那種感覺總是超乎想像的好。

 

「我懂意思了……你再唸一次給我聽。」他的聲音羞澀得顫抖,臉上洋溢著濃濃的幸福,親過對方的指頭後,又將它托到了頰邊蹭。「我想好好記住你的聲音……」

 

對於他來說,路才是永恆的長夏。

康納里惟斯帶著些許笑意地輕應一聲,抱著男孩左右微晃,靠在對方耳邊,用呢喃般的聲量輕柔地唸著,語調雖然依舊沈穩而沒有多少起伏,卻多了許多情難自抑的氣音。

 

他緩緩地唸了兩遍,而後扶起賓的臉,深深地凝視著那雙漂亮的眼,彷彿千言萬語,沒有說出口的、無法訴諸言語的,都透過他消融如春水的瞳眸傾訴,藏在每一個不屬於他的字裡行間,於無聲的寧靜中發酵。

 

他是特意選的這首詩,想藉他們第一次教學的同時送給他的男孩,於內斂的沈默裡表達他深切的愛意,並順勢一起作為一個紀念。也許往後,男孩想起自己第一次學詩,便能記起這個溫暖的午後,他們如此相擁著坐在書桌邊,一起讀這柔美的詩句;也許還能想起他傾付所有的愛,和此刻他想傳達的美好——

 

一切都源於他的男孩,如同永恆甜蜜的夏日,駐留在他心間,在他的生命裡不朽。

 

那是他此生收到的,最美好的禮物。

賓一被扶起臉,便朝路笑了,將原來佈滿臉上的羞紅給撐了開來,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既含蓄又爛漫。

 

或許這副模樣才是原來的他,不刻意矯飾得勾人,褪去了為防止被踐踏而生出的利刺,用滿載感情的雙目望著對方,毫無條件地信賴著、愛著,放鬆地將心上的柔軟都掏出來放到對方的面前,在無自覺的情況下暴露出他的所有,並為此而深感歡愉。

 

「路……」他望著那淺藍色的雙眼,很是著迷地喚著男人的名,再閉眼吻上了對方,並在唇離後急促地喘著氣,再度睜開眼來,開口輕緩地背誦著那在他耳邊流轉過三次的詩句。

 

雖說偶有停頓,或是學不好腔調而顯得有些笨拙的地方,可他卻還是完完整整地將整首詩給背了出來,更討好似的朝男人眨了眨眼,又大大地笑了一笑,在詩句的最後一字結束後站了起來,翻身騎在對方的腿上,伸手攬住那溫熱的頸子,深吻那刀削似的唇,吻得氣息都紊亂了才放開來,急喘著氣說:「我要像記住你一樣……一輩子記住這首詩。」隨後又往下滑了些,將臉靠在對方胸口,輕輕磨蹭,發出了快悅的輕笑。「我愛你,路……」

 

就好像將從前學過的伎倆,從前習慣說的情話,全都遺忘了似的。

 

他滿心都是對方為自己讀詩的神情,還有凝視著自己時,那彷彿包含著一切的眼神。嘴裡便忍不住又說了聲愛,像快樂得只知道鳴叫的小鳥似的,低低輕輕地反覆著,又親了親對方的胸口,眼裡心裡,還有動作裡,全都被他毫不掩藏的喜色給填滿了,徐徐地溢出來。

康納里惟斯抬手順勢抱住了賓,撫著對方的髮和背,只覺自己將一切都抱在了懷裡,心口被熨燙得暖實。看著男孩喜悅的模樣,他全身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陌生卻很輕易地便明白,那就是幸福的滋味,曾經遙不可及,如今卻隨著男孩一起充盈著他的每一天,成了他生活的模樣。

 

他同樣滿心歡喜,暖燙的愛戀如血液流遍全身,促使著他擁緊他的男孩,再自眼中、嗓音中,流露出深刻的情感來。

 

「艾維斯。」他輕吻賓髮頂,如同親吻神祇,情難自抑地低喃道:「……我的男孩。」

路的懷裡很溫暖,喚他男孩的聲音更柔軟得不得了。使得賓繼續窩在那兒輕蹭著人撒嬌,像隻不知饜足的貓似的一直低喚著對方的名,吻著對方,拉著男人所有的關注和呵護,半點也不想放手。

就這麼鬧騰了一陣子後,才滿意地停了下來,戳了戳眼前的胸膛,再抬頭笑望對方。

 

「是不是我剛才學得太好了……你才不開口糾正我剛剛唸錯的地方?」

 

「不是說好要教我讀書嗎?」隨後又張嘴親暱地咬了咬男人的臉頰,再輕啄了口,舔了下那處的咬痕,便笑得更張揚了點,自顧自地說道:「你可不能仗著我喜歡你就這麼怠工呢……」

 

他這自說自話的本事從還沒成為二等兵開始時就還挺強的,現下大概是因為離了監獄,心神放鬆的關係,又更長進了不少。那滿是笑意的眼裡除了一絲小小的得意外,更帶著些蓄意邀寵的意思,深深地打量著男人,眼神流轉之間,又多了點嬌纏的意圖,視著對方,又望了望堆著書的書架,然後又望了下對方,眼裡寫滿了濃濃的渴望。

 

「我想聽冒險故事,」他彎著唇笑,張唇輕輕地說,「你和我說一點好不好……路。」

 

搭在對方身上的手指也點了點,一副雀躍的模樣。

「好。」

 

康納里惟斯抱著賓站起,將人放到了桌上,垂頭笑著親吻對方,而後自己走到了書架前,站著找了一會,取了一本記憶中還算有趣的航海筆記出來,走回書桌邊坐下,再次將男孩抱在懷裡,細細地說起故事來。

 

這讓他很快忘記了男孩撒嬌似的玩笑,一時沒想起來肯定對方確實學得很好,才聽他說了三遍就能背起來,更願意開口嘗試,表現已經很好了,於情於理他都不想多加開口要求。他只記得了他的男孩很聰明的事,並不禁想到,若不是以前環境不允許,男孩若能好好念書,表現一定能十分出色的,也就不用為自己的不足如此不安了。看著賓樂於學習、對書籍充滿求知慾的模樣,他偶爾分神想自己可以再更加妥善地安排以後的課程,漸進式地引導男孩,而後若是男孩有興趣深造,還可以為對方聯繫哪些學校……

 

除此之外,他便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男孩認真學習的模樣,特別可愛也特別迷人,引得他幾次忍不住在對方頰邊髮上親吻,緩緩摩挲著彼此交握的手。

玩笑是不是開得太過火了呢?

 

賓起初是有那麼點擔心的,畢竟他的伴侶並沒有義務要承擔為他教學的責任,嚴格說起來也不需要為其他事負責,況且路本身就是個將讓他喜悅的這件事看得很重的男人,逃脫時也曾因為身份問題而露出了比以往脆弱多了的一面……真不是外表看上去那麼無堅不摧的。

 

雖說偶爾開開玩笑也無妨,但如果他隨口胡說的這些不那麼必要的話真的傷到了對方,惹得男人沉默地暗自神傷的話……那並不是件好事,也會讓他隨之難過起來的。

 

他有些提心吊膽地窩在對方的懷裡,聽著那些精彩的故事,而後便在不知不覺中聽得入迷了,雙眼貪婪地看著紙頁、聽著男人低沉的嗓音,就像是一頭栽入了故事裡的世界似的,連髮臉給摸著親著了都沒什麼反應,就這麼沉醉地縮著身體貼在對方身上,偶爾開口詢問對方,或是催促著趕快說下去。

 

等到故事結束了,稍稍回過神後,也只是規矩地以頭輕蹭了蹭男人,笑得既滿足又含蓄,然後假借著書裡人的故事,輕輕地捏著對方的手道:「……那個水手可真像我。」

 

指的是一個頭腦賊靈賊巧,分屬於主角那方的陣營,卻在故事中段被利益給引誘,背叛了信任他的夥伴,直到故事後段才又被感化了回來的角色。

 

「要是我哪天對你太過分了,你可不要跟這個船長一樣,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著我,什麼都不說,就等著我自己悔悟。」他捏了捏對方的手後,又習慣性地牽起來親了下,然後彎著笑。「那樣太慢了,而且你肯定得好好教訓我的……誰讓我那麼不聽話,傷了你的心還假裝沒這件事,繼續在你面前晃來晃去,還笑得那麼高興,這可一點都不公平……故事裡演演就好,放到現實來就太憋屈了。」

「好。」

 

康納里惟斯不明白為什麼這故事聽了能產生這樣的聯想,但這不妨礙他覺得他的男孩真是可愛極了。他半是失笑半是無奈地抱緊賓親了親,在看到對方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時,忽而靈機一動,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念頭,也沒多想就玩笑道:「你不會的。」

 

他聲音裡帶著少許促狹,可真的看著男孩望過來的眼睛,彼此靠著親暱地說著話時,又全都因為愛意而變成了水一樣的柔軟。

 

「你捨不得我……」

 

他摸了摸男孩的臉,有些意外自己會講這樣的話,哪怕只是句玩笑。但真要推敲,事實好像也是這樣的,這段時日以來,他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他的男孩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濃烈無比的愛,即使是在男孩最徬徨無措的時候,自己只是趴在對方腿上問是不是不喜歡那些過去,也得到了最緊張而用心的安慰。

他猜想那樣的愛大概能讓任何一個人,都生出足夠的底氣說這樣的話。

 

他是被他的男孩費心疼寵著的。

以至於哪怕他的個性並非如此,也會自然而然地想到這樣的玩笑話,毫不猶豫地便脫口而出,而不認為會有任何壓力或不妥。

 

他心底柔軟一片,倒是收起了原本一時興起的調侃,親吻著賓的前額,微勾著唇低緩道:「我也捨不得讓你那樣後悔傷心。」

「嗯……」賓聽著對方的話,便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眼簾微顫,身子也忍不住縮了點,感覺耳根子都是酥麻的。「我捨不得你,你也捨不得我……」他複誦這個事實時,不只眉眼,整張臉或甚至是整個人都是帶笑的。

 

他知道路那種柔軟的語氣有多難得,這還是他們從監獄中逃出來後的第一次,他聽到對方用這種語氣開玩笑,說的卻是再真心也不過的話,變著方式來陳述對他的信任和憐惜。情深得令他顫慄,心口異常地熱燙,恨不得將自己拆碎了揉進對方的血肉裡,奉上靈魂和肉體行一場徹底的獻祭。

 

「你說話怎麼就這麼動聽呢……」

 

他覺得他根本無法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不知道該如何用所知的那幾百個拙劣的字眼,去表達那滿溢出來的情感被對方好好地接受了,被捧在心上細細擦拭著、愛著、理解著的感受。恍然間更覺得他好像就正沐浴在那無數個相擁的夜晚裡,被時而清冷,時而朦朧的月光給籠罩著,便習慣性地低頭磨蹭,汲取對方身上的體溫,而後再有些慵懶地將肢體伸展了開來,隔著一點丁兒的距離擦著對方,復又纏了上去。「……就算到了下輩子,我也不會難過或後悔的。」

 

「因為有你在。」

 

他也不曉得他那個下午還就著聽了故事後的餘韻和對方說了多少幼稚的胡話,臨到了晚上後又到底說了幾次還不想睡,硬纏著路又說了好一段話,才有些撐不住地睡了過去。

 

後來回想起來,只記得這天的記憶裡,每一絲一寸都摻著甜。

 

像一段精彩的故事,帶著點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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