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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脫-

那日親暱地廝磨了半宿後,他倆才依依不捨地分開,各自等候逃亡時機的到來。

 

可說來不幸的是,賓那調換崗位的計畫並不怎麼順利,到了二十八日的夜晚,逼近二十九日的換日線時,那吝嗇的軍官只堪堪讓他駐守在了離教堂和醫院頗近的船廠外,同時還派了個平常與他不太對付的二等兵來,與他共同行動。

 

這使賓的情緒有些焦躁,幾乎不受控地冷著一張臉,一面想著前幾日傳唱的歌謠,繼續猜測其中的含義,一面觀察著四周的狀況……焦慮難安地候著逃跑的時機。

 

他身上依舊配著軍方配給的施奈德步槍和佩刀,帽子和衣服均穿得整齊,但在襯衣之下其實還偷偷藏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只要一伸手進去便能將它撈出來,直面敵人,是他擔憂武器在混亂中被奪走而放進去的。只要能抓準半島革命派前來協助的時間以前脫離船廠,到達醫院後方,這些武器便能至少給他爭取些時間。

 

傷藥、止痛錠,甚至是少許的繃帶和止血用具,他也提前帶好備在身上了,一切準備妥當。

 

所以唯一的問題便是時間了。

他琢磨著路曾告訴他的訊息,和那歌謠裡的內容,便勉強猜出了逃獄時間大約落在凌晨的兩點三十左右……因為對應波錫克和兩點三十的大衛,正恰恰好是李蘭兄長的姓名,一定是半島革命派用來接應的暗號。

 

也就是說,只要在凌晨兩點多的時候到準時達醫院後邊,他就能和心愛的戀人一起前往外頭的世界。但在那之前……他毫不掩飾厭惡地望了那就站在對頭的另一名二等兵一眼。得先把這個礙事的傢伙給解決了,以免對方向長官通風報信,毀了他們的計劃。

 

待時候近了,就殺了吧。

 

反正獄裡的氣氛從昨天早晨算起來就不對勁,雖說多數的囚犯仍沉默著,或者進行著和以往同樣粗鄙的閒聊,唯有幾個人在交頭接耳討論醫院的事,可也有幾個不安生的不停地向關係好的二等兵搭話,半真半假地要求對方給予協助,好讓他們能夠成功脫逃,今夜顯然不會是個平靜的夜晚——正是殺害絆腳石的最佳時機。

 

十二點零五分……二十九號了。

 

他瞇眼望著懷錶,又抬頭看了看那礙事傢伙的紅色背影,繼續盤算著何時能一槍蹦了對方,順道又在心裡想了遍逃跑路線,好消磨時間。

 

可就在懷錶上的指針走到一點三十分時,變故突生,突然有幾名軍官走了過來,告訴他們紅鬚港外忽有艘大船靠近,本旦二世緊急召集一半兵力往外探查,讓他們跟著離開。賓心裡緊了緊,深知那極有可能是半島革命派使出的障眼法,準備以此調虎離山,分散岸上軍官的警備,於是便在中途隨意找了個藉口溜了,再用槍托擊暈了那名一直跟著他的二等兵,找個隱蔽的地點安置對方後,便暗自藏到了教堂附近,試圖躲過被徵召的命運,停留在紅鬚港內。

 

還有半小時……他緊張地啃起了下唇,實在不敢靠近真正的逃脫地點,也不敢貿然開槍引來附近軍官住宅內的看守、或者長官的注意,只得在教堂附近不斷周旋,靜候時機到來。

 

但這時卻有名快步逃竄著的囚犯從背後撞上了他,使他悶哼了聲,挾著憤恨的眼神往後看。

 

「是你……賓!」豈料那囚犯的背後卻站著數名持槍的軍官,怒氣騰騰地認出了他的樣貌,也認出了他本該在本旦二世派遣去的那艘船上,瞬間猜出了一系列前因後果後,便面貌猙獰地笑了,立刻將槍口對準了他。「一個區區無能的二等兵,竟敢夥同囚犯逃獄——」

 

賓瞇了瞇眼,毫不客氣地往那人的背後狠狠地踹了一腳,將人踢到軍官面前遮掩視線,然後轉身跑至最近的掩體後方,快速上膛、拉保險後,回頭就往那三名軍官與囚犯所在的地方連續射擊了幾發,隨後便頭也不回地扛著槍往前奔跑,一面咬緊牙,一面在昏暗的環境下辨認著方向。

 

槍聲很大,得避開軍官住宅才行,否則鐵定會遭到圍剿,這下就只能從教堂的外側靠海部分跑向醫院後方才行了——但這條道路毫無遮蔽,一旦被見著身影,吃了幾發子彈後,就得徹底玩完了!

 

他死撐著避開了幾發流彈,也避開了正往醫院前進的數名女僕和囚犯,到達了醫院外側,動亂已經開始了,他恍然地想,可當他終於真正地望見那兩艘接應他們的小型客船時,卻又有數名軍官從來自軍官住宅的方向跑了過來,由側後方朝他開槍射擊。

 

「……嗚!」右臂忽然傳來強烈的劇痛,讓賓震顫了下,差點就要鬆手放開手中的槍,可卻仍忍住了,強行穩住了受傷的手臂,繼續往前不要命地跑,直到再度進入遮蔽物的庇護範圍內,才又稍微往外給了幾槍,然後由外衣裡扯出了少許繃帶,急急地就往手上纏,再奮力拉緊,試圖替自己止血。

 

卻沒料在緊急處置即將完成時,後腦卻讓重物給死死毆擊了下,使他險些暈眩,只靠意志力死撐著,勉強地翻過身來,抬頭往上方看。

 

土黃色……囚犯,拿起了槍……在笑……

……來搶奪槍械的?

 

他不知怎的也咧嘴笑了出來,在那囚犯驚著了,為了再給他最後一擊而靠近時,反手掏出了藏在襯衣的小刀,奮力地往對方的懷裡插,而後神情狠戾地握著刀柄,用力地攪動著插在對方腹裡的刀身。

 

就像他為了今日,在腦中事先演練了幾百次的那樣。

 

隨後他聽見了可能是他這一生中聽見的最為慘烈的嘶嚎,可外頭也已經是一片地獄了,雖然鄰近醫院的地方並沒有多少衝突,可遠處卻似乎還正進行著大規模的廝鬥,吵囔而雜亂,他在擊倒對方後一把奪回了步槍,用傷臂扶著額頭,勉強支起身子來,繼續往前走。

 

視線有些模糊,頭也不知出血了沒,他有些茫然地抱著槍,拖著腳步靠近那儼然包圍了兩艘客船的人群,強支著身子,左右張望著,下意識地尋找著路的身影。

 

沒有……嗎?

 

他有些想哭,更再也顧不上自身的安危,又或是其他了,只像隻棄犬似的,張嘴便喊了起來。

 

「你在哪裡,路……」

賓的聲音其實很小,康納里惟斯並沒能聽到,但同樣有些焦急地四處張望的他,很快便捕捉到了對方的身影——畢竟在這一塊區域,人幾乎都聚集在了靠近上船的地方,四周反倒沒什麼人,一個兩個從轉角闖進來的都很顯眼。

 

見他的男孩似乎受了傷、步履有些蹣跚的模樣,他的一顆心都揪著懸起來了,連忙擠開附近的人衝出去,在靠近對方身前的時候,還來不及說或做什麼,一旁突然就衝出一個持槍的軍官來,抬手就要往這邊開槍。似乎沒預料到距離這麼近,軍官稍頓了一瞬,康納里惟斯手比念頭轉得還快,卡著那點間隙抄過賓手上的步槍,直接重擊在軍官頸側,而後將對方向旁側踹倒。他側耳聽自己看不見的動靜,便知那裡也正陷入騷亂,咒罵與撕打的聲音不斷,還間雜幾聲槍響,想來原本綴在後頭的追兵,遇上了些正往這裡趕的人,或甚至起了內亂,不管哪一個,都有利於拖延時間助他們逃跑。

 

他當機立斷將槍還給了賓,而後直接將人抱起,咬牙迅速往船邊跑。船已靠岸,聚集的人群正往上登船,留在岸上接應的半島革命派見他抱著一名二等兵,驚訝了半晌便來協助他們登船,似乎還引起了一些囚犯的不滿——但在看清了插隊的人是誰以及那身二等兵制服後,又紛紛噤聲了。

 

他們可是知道原本囚犯是不被待見上船的,要是鬧得難看了恐怕近在眼前的機會都要溜了,而且要他們也為了優先上船冒著生命危險去協助受傷的二等兵那是不可能的,與其這樣還不如多等這一分鐘呢,再說原本就不敢惹的人,越是面臨出獄的時刻可是越不敢惹了。

 

彷彿驗證這些人的想法,在他們上船後,後方又緊跟著來了一批逃過來的人,有二等兵和女僕也有囚犯,在陸續往船上擠的時候部分囚犯於混亂中被半島革命派的人推下船,讓更多的二等兵順利登船。

 

只聽遠處的喧嘩越來越近,岸邊的囚犯開始互相扭打爭搶,船上眾人緊繃得都快亂起來的時候,一聲「時間到了,開船!」的指令迅速改換了氛圍。船下發現情況的囚犯絕望地嘶吼,有些甚至追下海跟著游了一段,可最終仍拿快速離去的船隻沒有辦法,留在海面上沈浮;船上的所有人則盯著越來越遠的熟悉景色鬆了口氣,等再也望不見了,才放下心來找地方歇息。

 

康納里惟斯早早要了滾過的熱水就帶著賓找一間客房安頓下來,將人放上床後,先是安撫地吻了吻對方,也沒多敘話便連忙解開衣物檢查並處理起傷勢。臂上的傷處已經止血了,他試了下熱水的溫度,確定不會燙傷,就用來清洗瘡口,以乾淨的布料輕輕擦拭周圍,並用男孩身上翻出的藥塗抹一層,再包上紗布。一連將幾處小擦傷都處理了,他有些奇怪地想這點傷應該不至於影響行動到走不穩,幾乎是下一刻就意會過來看向男孩的頭部,伸手輕輕托起放到自己腿上,指尖穿進淡金色的髮根裡試探地摸著,最後在後腦勺的地方摸到一處溫度較高而有些腫脹的部分。

 

他微微蹙起眉,沒再去碰,腦海裡迅速轉過幾個處理方案,沒多久便撫著賓的面頰,垂首神色柔軟地問:「頭還很痛嗎?我們已經在船上了,你做得很棒,接下來交給我就好,不用擔心。不知道你會不會暈船,你也可能因此頭暈想吐,有不舒服都跟我說,你只要放鬆好好休息就好。」

「還痛……但比剛才好一點了。」賓還是感覺頭昏腦脹的,說話的聲音更因而相當虛浮,輕細得好像就要消失了,靠在對方腿上的頭也不敢擅自轉動,就怕壓到腫脹的地方,害得那處更加疼痛。而後又瞇了瞇眼,順著路的手動著視線,直至望到那熟悉的面上後,才停了下來,伸手去碰對方的臉,細細撫摸著。「我們……真的出來了嗎?」

 

方才被路抱著穿過人群,到達客船上的記憶雖然相當朦朧,可他卻沒有忘記。

 

「你剛剛抱著我……背上的傷口……」

 

他的思考有些跳躍,淺金色的眉也皺了皺,在一副倦容中透出一絲擔憂。而後又茫茫然地將對方所做的提醒提上心頭,呢喃了起來,「可你叫我好好休息……嗯……」

 

搖晃的船艙和腦部遭受到的震盪確實讓他有些想吐,可即便神智再朦朧、狀態再糟糕,他其實都不想在他的戀人面前露出那種狼狽的醜態的,這份堅持令他止住了詢問,懨懨而乖巧地鬆下了手,瞇著眼安分地躺在對方腿上,下意識用著有些無助、依賴,和些許討好的眼神望著對方。

 

「陪我說話……好不好,路……」

 

他其實也不想這麼麻煩路,也希望這股強烈的暈眩感能早日過去,這會讓他感覺自己沒那麼脆弱,或至少能替伴侶分擔些事……畢竟也不是上了船他們就一定安全了,還是得預做些準備。但他現在卻異常地渴望對方的陪伴,怕唯一的依託離開。

他毫不懷疑,如果路現在往門口的方向後退,試圖往門外走去,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拖住對方,就算對方只是想去倒杯水,找個醫生,又或是出去呼吸幾口氣也一樣……他當然也知道自己可以阻止這件事,他知道他只要出個聲,對方就會停下來了。

 

可他就是怕,毫無道理的怕。

「嗯。」

 

康納里惟斯握住賓的手湊到唇邊親了親,一雙藍眸靜靜地凝望著對方,視線中有疼惜也有滿心柔暖的愛意,彷彿和脫離監獄的現況一起,擺脫了某部分的束縛和壓抑,越發純粹和濃烈起來。

 

「我的傷已經養了幾天了,頂多又有一點裂開,等你好一些了,再幫我檢查上藥。現在環境不像之前那麼糟,下船後,很快也就該好全了。」他撫著男孩的頭,停頓了會,更加放緩了語句低聲問:「我幫你脫鞋,我們一起躺著說話,好嗎?」

 

見賓似乎有點猶豫,他接著道:「我想抱著你。」

於是他的男孩沒多久便點頭同意了。

 

他輕輕讓賓完全地側躺在床上,前後幫彼此脫了鞋,而後手腳俐落地鑽上床,在對方身後同樣側躺下來,將人貼身抱在懷裡。他親吻了下那因向前微彎而露出的細白後頸,吐出了一口聽來很是舒適的氣,十指交扣地握住男孩的手,頗為放鬆地說:「我們真的出來了,我剛看過,船開得即時,上船的人沒有超量,若是半島革命的人安排得好——我想應該還不錯,至少他們成功地靠岸接到人了,這代表他們準備還挺充足的——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只是不知道那個殺手有沒有跟上來,希望他們能顧好李蘭吧。」

 

「你喜歡住什麼樣的地方?」他語調輕揚,淡薄的笑意帶著隱隱的期待,用一字一句描繪他們的未來,「我們可以在那裡按你喜歡的樣子造一個家,先住一會,看看書,做點你喜歡的事,如果你還想出去走走,等休息夠了我們就四處去看看,如果看到更喜歡的地方,也可以搬過去住著,然後經營一點小生意,一邊賺點錢一邊悠閒地過日子……」

 

「你想做什麼,我們都可以嘗試著去做。」他停了停,似有些遲疑,片刻後以幾乎能稱得上謹慎的力度輕聲問道:「你喜歡嗎?」

賓輕倚著路,感受著對方懷抱的溫暖,和那話語的溫度,又將那寬厚的手拽到自己的心口,細細地撫摸著,只覺那隱隱的頭疼還在持續,卻遠遠沒有一開始那麼令他感到痛苦了,心裡的那些不安全感更讓對方輕快的語氣給吹遠了,帶走了。可卻又在對方語帶猶疑地問出那一個問句時輕輕皺起了眉,復又鬆開。

 

「我很期待……」向後蹭了下對方後,就微笑著說:「……但還沒試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

 

其實他差點就要和路說他喜歡了,因為他已經聽出了路向他述說時話裡所帶著的期盼,結合監獄裡時發生的對話,他很清楚地明白對方是想給他一個他喜歡的家……他喜歡路這樣想,更有股直接迎合對方的衝動,因為他想令對方露出更多的笑容……可他對家的想像幾乎可說是完全空白的,除了能明確地想見家就該是個能夠永遠和對方待在一起的地方外,他半點概念也沒有。

 

學過九子棋之後,他知道路是一個很好的帶領者,也因此能想像到他倆在書房裡學習的模樣。可除此之外,一個家該有什麼呢?自己該做什麼事,又到底會喜歡住在什麼地方呢?這些他一概都不清楚,就算對方都這麼說了,還是略有點茫然,好半天才握著對方的手,從記憶裡搜出了幾個零碎的部分。

 

「不過……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是一棟很大的洋房。有主屋,有別館……還有很多客房。」他努力地串連著,因而說得很慢,說完後,甚至還停頓了下,才繼續說道:「屋子的外牆是白色的,還算漂亮,但我不喜歡……我以前最喜歡待的房間是天藍色的,就在別館裡面,我還特別喜歡從那扇半圓的窗戶裡探出頭去,看外面的天空……」

 

然後便又笑了,「那地方說不定有紅鬚港的教堂那麼大,但我不喜歡……我以前就喜歡我的房間,父母都和我待在一起,有時候會帶我去花園玩……所以我可能喜歡花園,喜歡一棟不那麼大的房子,這樣我在裡面就可以隨時看到你,到哪去都不會漏掉……我們可能需要一些紙牌,還需要棋盤,因為我喜歡和你玩遊戲,你喜歡喝酒我們就去開間酒吧……你帶我學學調酒,帶我去買書……帶我去旅行,我想去你以前去過的地方……你去哪我就去哪,因為我最喜歡你……」

 

這一連串說下來之後,臉都微微紅了些,還給亢奮得頭都疼了起來,卻仍忍不住將路的手抱到唇邊,輕輕地舔吻著,然後放在頰邊蹭靠,一雙眼裡重新含上了絢爛的光采,滿載期盼地望著對方的指尖,輕輕玩著它。

 

「那路呢……路想跟我一起做什麼?想跟我一起住在哪裡?」

康納里惟斯垂著眼,有意識地放鬆著手指,除偶爾輕柔地撫過蹭著自己的唇外,都由著賓恣意把玩。

 

「我想和你,做一些平凡但幸福的事。」他低聲說,沈穩中又隱隱有些青澀,「做什麼都很好。」

 

「早上起來看見你或者開心或者慵懶的笑,準備餐點給你吃,如果你想,我們也可以一起下廚,然後一起做你喜歡的事,一起下棋,一起看書,或是一起照顧我們的花園,在裡面喝茶午睡……晚上的最後再一起相擁入眠。」

 

他的人生離平凡太遠,其實比賓還要沒有經驗而感到陌生,何況他本就不是對生活多有想法的一個人,否則日子也不會過成之前那樣了。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希望自己可以牽著他的男孩往前走,讓對方不需為此煩惱分毫,只要快樂就好,所以哪怕他不是很了解,更沒有多少慾望或想法,也想盡力提出自己的安排,踏出他們的第一步,而不讓男孩感到為難和焦慮不安。

 

「開酒吧挺好的,我們可以選在一個靠近海的小鄉鎮裡,住處就在附近挑一個隱蔽安靜的地方,房子漆成藍色的,或任何你喜歡的顏色。」他被男孩舔得起了點情慾,然而幾下呼吸後,仍只是克制地收緊了懷抱,親了親對方的髮。「家裡不用大,也不用太多隔間,做成開放式的,做什麼都能待在一起,這樣要是我先起來弄早餐了,你也能一出房門就看見我,不會找不見了。」

 

「不知道想做什麼、喜歡做什麼也沒關係,我們都先試試,要是你不喜歡,就和我說,我們再一起調整,好嗎?」

「好。」賓展眉笑了起來,眼裡帶了點舒緩的笑意。「那你也得跟我說。」

 

對方的話語很好地安撫了他。

即便他依然為要接觸監獄外那陌生的世界的這件事而害怕著,也仍舊為了缺乏正常的生活經驗,而對建構家的想像感到恐懼,更甚至是恐慌……對於身後男人的信賴卻重重壓過了那些,覆住了他的感官,讓他除了感到安全外,還感到特別溫暖。

 

如果路願意接納什麼也不會的他,願意陪他一起嘗試著構築一個家,也不介意他在他的面前表現出難堪或笨拙的模樣……那是不是就代表無論他變作什麼模樣,都不會失去這份愛了?

 

他笑了笑,又往後蹭緊了對方,撒嬌似的低聲說著:「不過我很清楚……我喜歡的藍色就是你眼瞳的顏色,流冰似的,又帶點淺淺的薄綠,淡淡的,好美。我最喜歡盯著那兒看了,無論看幾次都覺得好喜歡好開心呢,路。」

 

「如果能給房子漆上這種顏色的話,我想我會很開心的。」

「嗯,好。」

 

康納里惟斯心裡被男孩捂得融暖一片,忍不住撐起身來給了對方一個吻,而後將彼此換了個方向,面對面地相擁著,一邊親吻一邊輕聲敘話。

 

等人安穩下來,他才去要了冰塊,包在一起用自己的衣服裹著,給男孩冰敷。或許是處理有了成效,或許是傷原本就沒太過嚴重,賓一路上除了還有點暈,倒沒再出什麼狀況,更沒有受不住吐出來,精神也越來越好,偶爾會拉著他到甲板上走走看看,看海吹風。

 

一路平安使得氛圍越發平靜安穩,越來越成為現實的逃脫希望壓抑住了其他囚犯生事的念頭,彷彿生怕戳破這份美好般,個個安分得像普通乘客。後來他們在一座小島換上了大船,本以為能就這麼順利到登岸,剛換船的那天卻發生了騷亂,一聲槍響驚醒了船上的所有人,康納里惟斯攬著賓提槍貼在門邊,聽著外頭動靜準備應對,過了好一會卻仍沒聽見什麼。他覺得有些奇怪,撫著男孩僵硬的背脊安慰著,忽然想到一個不太樂觀的可能……

 

他不知道如果李蘭死了,他們這趟航程還能不能受到保障,可這顯然不是現在擔心就有用的事情。他守著賓過了一夜,然而隔天再出門打探消息時,事實卻遠沒有他想像得糟糕——昨天李蘭確實被刺殺了,可死的是殺手,而不是李蘭,波錫克船員開槍了結了李蘭這陣子的隱患,將殺手直接送上西天。

 

聽說這最後一次的刺殺本來就要得手了,李蘭卻運氣好得驚人,不知怎地躲過了致命一擊,除了驚嚇外毫髮無傷,被同行的半島革命派吹噓得有如天命眷顧。不論是不是真的,這般結果倒像是真帶來了好兆頭,他們再無波折地抵達了波錫克,在半島革命派的交涉下,甚至取得了杜和國民的身份——這還得歸功於當初康納里惟斯抱著賓逃離狙擊上船的那一幕,因為賓的感謝和勸說,以及半島革命派部分人的作證,他是唯一一個得到身份認同的囚犯,即使他自己也能取得所需的身份,能不走特殊管道依然少了很多麻煩。

 

他帶著賓離開了這裡,四處走走停停,順道活動了一下自己的人際網和資產,而後按著他們的計畫在一處小鄉村買了地,就著現有的小屋一步一步改造搭建他們的家。

 

家。他想,一個他曾經從沒想過的詞,而現在卻牽扯住了心臟,隨著脈搏根深至他的後半輩子,令他掛念也令他留戀。

 

微風帶著青草花香,吹動他們的髮絲和衣襬,他看著陽光下賓褪去陰霾的笑,不禁也跟著勾起了唇,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男孩。

 

他想起他們獄中初見的時候,想起他們所有交會的目光和碰觸,想起他們後來相處間的每一道月光和夾縫間每一絲小心翼翼捧著的甜蜜。


 

他為尋找答案而來,卻沒想到找見的,是牽繫他所有目光、慾念、愛戀,甚至願望的人。

 

也是他所知道的,世間最美好的『生』。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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