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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腳踩綠地,頭頂一片無邊際的藍天。

 

「是的,我可以作證,這名囚犯救了我。」

 

話從嘴裡說出來的時候。

賓想起了囚房裡的那片月光,柔柔軟軟的,好像又要將他完全籠住了。

 

「我很感謝他……我那時候被旁邊的囚犯攻擊了,差點就要暈眩過去,無法走到船邊,要不是他救了我,我現在根本不會在這兒。」說著,便笑了,「而據我所知,他身上穿著的灰衣表示他在獄中表現一向良好,雖然被冠上了殺人罪,可這名囚犯平素的性格其實挺穩重的,入獄數年來從來都沒有與他人發生任何衝突。」

 

「就我個人的觀察來說……被冤獄的可能性極大。」

 

就在周遭的其他囚犯、二等兵,還有幾個本島革命派的人紛紛做證,杜和共和國表示願意授予路公民身份時,賓的心臟簡直都要跳出來了。

 

他好不容易才按耐住喜悅,在出了方才那聚集著人們的場合後,慢慢地兜到對方身邊。

 

「路。」

 

待路一轉過頭來,賓便抱住了他的手臂,彎著笑望著他。看那鉑金色的髮在太陽下閃耀,清淺如溪水的藍眼柔和地回望著自己,便不禁覺得炫目而瞇了瞇眼。

 

然後他的腦袋便被路寬厚的大掌輕揉了幾下。

 

賓忍不住笑出聲來,又將手抓緊了些,再把臉枕在了對方的肩上,輕輕地賴著,用鼻腔淺淺地哼了聲。

 

他感受得到路注視著他的溫暖視線,便以同樣的視線回望著對方的肩膀,偷偷用手指勾勒著對方手臂的輪廓,笑得無以自拔。

 

他們真的逃出來了。

 

不是在做夢,也沒有再遇到更多的災難,這夢境成真似的情況使他越發欣喜。

到達杜和共和國的當日他們被安置在軍方設置的設施內住宿,之後隨時間過去,針對帝國間諜的偵查和審問結束,從逃犯和二等兵中揪出了一兩名奸細後,他們的人身自由也終於得到了完全的保障,能夠離開軍方的監視,正式展開自己的新人生。

 

「我想我們得慶祝一下。」

 

路一獲得公民身份後,他便興奮地拉著對方進了一間街邊的酒館,歡快地開了兩瓶酒,湊在路身邊黏膩地喝著,紫羅蘭色的眼瞳裡滿是喜悅的光澤。

 

當晚前往旅店住宿時,又帶了瓶酒進房間,頗有點不醉不休的意思。

 

可事實上他卻連半瓶都沒喝完,就趁著微醺的醉意纏到戀人的身上,曖昧地接了好幾個吻,然後跨坐在對方的腿上,輕輕磨蹭著對方的胯間。

 

「我好高興……路……」

 

雖說喝了酒,他平日用來警戒的神經還是沒有完全鬆懈,還留了一絲在那兒,以備不時之需。路大概也是這樣的,他想,可這也完全不妨礙他想在這個值得慶賀、戀人的傷也幾乎就要好全的時刻和對方來場久違的歡愛,畢竟對方絕不可能有理由拒絕,不是嗎?他紅著臉吻著路,直到路伸手摟緊了他的腰,另一隻手也不太安分地鑽進了他的衣服裡,他才笑著掙開了那懷抱,伏下身來以嘴含住了那半挺的陰莖,滿意地看著那河水似的眼瞳顏色漸深,嘴裡含著的物事也漸漸大了起來,便更加努力地張著唇,用柔軟的口腔箍著這根熱脹的海綿體,然後使勁往裡吞著。

 

路一向是縱容他的,大概也憋得緊了,他們當晚胡鬧了整夜,直到清晨也沒見消停。

 

當天明的那絲陽光從旅館的窗子透進來,打在賓的腿上時,他還正迷迷茫茫地趴在路的身上低吟,嘴裡哭著不行了不行了,身子卻仍緊抵在對方結實的身上,半點想起來的意思也沒有。

 

路低頭給了他的男孩幾個長長的吻,又輕輕抹去了對方臉上的淚,下身卻仍更往前進了一些,緩慢而深入地抽插著那濕軟的穴肉,就算被那溫暖的內裡給弄得射了,也依舊接著吻、抱撫著對方的身體,和他的男孩和緩地纏綿著。

 

又廝混了一會,才開口提了句:「起來了?」

 

「……再待一會。」賓卻抬臉親了他一下,再有些依戀地把臉枕到他的胸膛上,輕輕磨蹭著。「再一下……」

 

這或許是他們頭一次能跨過黑夜,在溫暖的白晝親密。對於賓來說,這滋味好得蓋過了從前偷情的刺激,也填補了那時每晚都得提心吊膽,害怕被發現的恐懼。使他恨不得就這麼繼續死賴在路身上……好感受這份徹頭徹尾的喜悅。

 

「嗯。」路總是挺包容他,如此輕應了聲後,便細細地撫起了他的背脊,在他的髮上落下綿長的吻。「……好。」

 

可賓也並非全無恐懼,隨後幾日,他就像顆牛皮糖似的緊緊地跟在路身邊。

 

那雙紫色的眼總是鎖在對方身上。

無論是資金的調度,又或是活絡人際網的舉動……他都跟在路的身邊見證著,又似乎一邊試圖去認識、又或者說是熟悉對方這副過去從來沒有機會在他面前表露出的陌生姿態,以及格外成熟、隱晦、神秘而挾著侵略性的氣息。

 

他當然知道內核還是同一個人。上一秒和陌生人沉默地交換著資訊的路,和下一秒溫柔又鉅細靡遺地告訴自己接下來要去哪兒,要做什麼的路當然是同一個人,這是無庸置疑的。

 

可他不可能……不對自身難以掌控的變化而感到害怕,儘管理智上清楚一切,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不習慣而已,可本能的畏懼卻還是無法被消滅,只是大多數時候不那麼嚴重而已。

 

可畏懼的同時,他也深受這未知的魅力而吸引。這促使他每日起早時總愛黏著對方親吻。偶爾也會說出口,或委婉或直接地告訴路他擔心什麼,而沒有特別隱瞞什麼。他不想欺瞞路……可在他發現他偶爾會因為伴侶的優秀而感到自慚形穢,又或是產生些許嫉妒的時候,他便會沉默下來,不想讓自己表現得過於傷人,而閉嘴不語。

 

這糟透了……差勁極了。

 

唯有這種時候,賓會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監獄裡,又或是更早之前,年幼的他困在貧窮和血紅的父親身旁,強奸他的暴徒嘴裡冒著羞辱人的句子,意圖使他感覺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而他也總會向暴力低頭,想起自己那諸多的不足,繼而不安地抱上路,牽起路的手,用更多親暱的互動來換取短暫的心安。

 

幸好所在地的轉移總能讓他從自己和戀人的身上暫時拔開注意,那些從未見過的光景,又或是幼時常見的風光,對現在的他來說都是極其新奇的玩意兒,經常盯得目不轉睛。

 

路的笑容對他來說也是同樣的。

像是他們路上看見的風車、森林、稻田、花田、連綿的山脈和或繁華或純樸的城鎮,跟在路的身邊,即便偶爾在工業城市中待著,諸日望著濃密的黑煙生活,只要對方朝他笑了,他也彷彿就像是活在了樂園之中似的。

 

有一天他在旅途中鼓起勇氣和路說了他的心情,換來了路的安慰,和難得以示弱的姿態趴在他腿上低聲問他討不討厭自己的殺手身份的模樣。

 

他感覺心抽絲般的疼,他沒想測試對方的心意到那種地步,也從不知道路會因那身份而感到害怕。

 

他道了歉,和路交換著誓言,交換著親吻,約定在一起好好過日子,最終停留在某處宜人的小鄉村,挑了個不大的、藏在離村莊較遠的林間小徑裡,環境清幽不易被打攪,兩個人住著剛好的一棟屋子。

 

他們一起去城鎮買了點材料,堆到屋後的空地,又到村莊裡買了點花種和肥料,半是有計畫的、半是隨性地灑下,討論完內部佈置後,就開始了改建的過程。對此賓會的並不多,可搬運木材、做一些簡易的木工和單純種植植物的事倒是沒什麼問題,偶爾也會幫著縫縫東西。真幫不上忙的時候就待在旁邊看著路,抱著一本園藝相關的書,用前陣子剛認的字艱難地讀著,並在對方休息完後拿著書去詢問。

 

等到屋內的格局落定,那些花種也紛紛抽出了新芽,長成了成株,等著開花的時刻到來。

 

這進展似乎很喜人,賓看著也樂了,便在有次在兩人一起上城的時候,抱了幾盆香草回來,將它們悉心地栽在花園的角落,耐心地澆灌著。更在長成後收穫成束,插在廚房的後頭等待乾燥,於路再一次地為他們的家做著木工時,用自己沾得滿是香味的手輕輕地環住了他的頸子,由背後蹭上去,親暱地撒著嬌。

 

「下次去鎮上的時候想買一點烘焙用的食譜,你聞聞看,很香吧?我稍微做了一些香草束……暫時先擺在屋子裡當香薰。」他聞得到木屑的氣味,甚至對方身上其實也沾了點,他卻不太介意地將鼻尖蹭了上去,埋在路的頸側,而後以唇輕擦著那處。「我想烤點香草麵包……」

 

他廚藝不好,唯獨在烘焙上還算是有天份,攪拌材料、掌控時間、揉麵都還行,就只有調味的部分一定得仰賴食譜,否則做出來的東西連他自己都不敢吃……雖然他的伴侶能面不改色地拿起來啃,可他不太想那樣虐待對方。

 

「嗯。」路應了他,可手上都是扎人的木屑,便沒有去碰他,只輕輕轉過頭去,和賓接了個吻。「三天後去。」

 

「這麼趕?」

 

「燈油要沒了。」路望了望儲備煤油的地方。「得教你讀書。」

 

「樓上有蠟燭。」賓輕輕撣掉了對方肩上的木渣子,然後將下巴靠在那兒,抵著對方的肩繼續說道:「你可以白天教我……晚上我們就點蠟燭,做些有趣的事……」

 

路彎唇笑了,一雙眼微微地側向他那邊。「麵包怎麼辦?」

 

「下禮拜再做,我記得下禮拜城裡剛好有市集。」那紫色的眼很好地承接了瞥過來的視線,也透出了微彎的弧度,模樣帶點狡黠。「我想去晃晃,順便提前告訴你……讓你期待期待。」

 

隨後見著對方的手停了,沒繼續用那工具,便抬著身子自對方的肩上離開,往前吻住了對方的唇,輕聲說道:「你就那時候再帶我去嘛,好不好?」

 

「好。」

 

他們又接了個吻,賓才又趴回對方肩上,輕輕地說些細碎的生活瑣事,偶爾也問幾句路現在作著的東西的事。

 

我愛你。

 

他最近在想單單就這麼說的話似乎難以表達他此刻懷有的感情,因為他眼前的男人真的給了他一個夢寐以求的家,讓他重新獲得了家人、情感,還有所有在歲月中曾經遺失或消弭的感觸。但他還是經常開口說愛,因為宣揚事實並不是件壞事,而且他喜歡男人接受他的愛語後露出的表情,喜歡那冷冽的眉眼因情感而軟化,變得溫柔而快樂的模樣。

 

他一直想要路快樂。所以,專注於目前的生活也許會是個達成目的的好辦法。

 

他其實也喜歡男人帶給他的生活,喜歡和對方一起嘗試以前從沒有機會做的事,喜歡這些第一次接觸到的新鮮事務,更喜歡那些家常而瑣碎的話題。

 

他曾經以為他也許會無法適應,害怕踏出第一步時就會摔跤,然後再也站不起來。可事實卻遠遠超乎他的想像,他適應得相當良好,但凡有任何一點不好的地方使他感到沮喪了,他的伴侶都會將他摟在懷裡,細細地安慰。

 

然後他便輕易地得到了再站起來的勇氣,好像前方再也沒什麼值得害怕的事了,無論重複幾次都能繼續往前邁進。

 

當花終於開了滿園的那一天,賓笑得開懷極了,忍不住就要拉著路去看。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花園裡,陽光照射下來,四周也吹著和煦的微風,花的確開得極美,可當他轉頭看向路,看那明顯比花要吸引他目光的髮眼,又看著對方唇邊和緩的笑,就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對方時,正是被那淡漠的神情和出彩的外貌給吸引了,才迸發出了強烈的好奇,以至於開始觀察、開始靠近。

 

他抱著窮極無聊而戲謔的心態玩弄路的身體。

並順著對方的沉默和縱容,和那一點撩撥似的回應逐漸下沉……他想他從前在為對方的罪名和身份和待在監獄裡的原因辯護或開脫時,他真正要憐惜的對象全都是他自己。

 

他開口說喜歡對方,想和對方成為情人時,他想的還是他自己。

 

似乎真到了他被迫執鞭擊打對方,看著那皮肉綻開,露出殷紅的內裡的時候,他才真有為路著想了那麼一瞬,擔心路讓自己給害死在獄裡,擔心那一向寵溺著自己的眉眼會因為被囚而失去光采,擔心路恨他,擔心他失去路……

 

可那些設想最終仍回到了自己身上,至今也仍是如此,他總是在為心底的寂寞和不安而緊緊揪著路不放,因為自憐而喜歡上同在獄裡的對方,因為害怕孤獨而提出交往的要求,再因為害怕失去對方而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對他來說,他始終都是那樣自私的他。

唯獨在路的雙眼裡,他能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

 

在路的眼裡,他的傲慢源於他懷著的不安,他的刁難源於那貪玩的天性,他的索求像是長不大的孩子,柔軟而無害。即便他吐出了最為惡劣的言語,在路的視角看來也只會像是隻受了傷的小獸因受到刺激而猛地反咬一口的自衛反應。

 

路從未否定過他。

那雙深邃的眼接納了他的思想、存在、和靈魂,光是不帶任何偏見地注視著他,就使他在世界上有了真正的歸屬。

那雙手每每觸碰他,都讓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愛。

 

「……你知道嗎。」被路張臂抱住後,賓便反摟回去,微笑著靠在了對方的胸口,低低地說著。「你真的救了我,路。」

 

「從各方面來說都是。」

 

無論是自那座監獄、或是他悲慘的過去,自殘酷的現實,或是自他自私而卑劣的內心……他被找了出來,被看見,被捧在掌心裡珍惜,被給予自由選擇的權利,還有一次又一次的寵溺。

 

他從前從不相信感情,可現在他相信。

總有一天存在於他生命中的所有陰影,都會因為這份濃烈而炙熱的情感而化去。

 

路對他的愛使他學會正視自己,而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自己的一顆心。

 

他知道對方會收好它。

 

而那使它永遠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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