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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

李蘭被刺殺的當日,賓終究沒能見得他的囚犯一面。

 

可醫院不比他早已熟悉路線和守備的監獄,經過刺殺事件後,出入的人更多了起來,女僕、囚犯,以及少許二等兵和軍官,都為了李蘭重傷的事件而聚在這處四處活動著,使他潛入這兒的行動屢屢受阻,無論白天黑夜,想進入醫院都不免惹人疑竇。

 

賓原想再緩著點,再耗個幾日熟悉醫院的人力佈置,可起早時一看日子已經到了八月二十五日,瀕臨月底的時間。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空耗了,得馬上見到路,商量下一步的事才行……或至少也將自己想說的話傳達給對方知道。

 

但紅鬚港最近的變卦真是多得令人髮指,同日上午,他在工場裡巡邏時,突然看見傑克指揮官急忙地和自工場地裡挖出了什麼的二等兵說了兩句話,什麼「血跡看上去好一段日子了,一定是上次處死的那個囚犯埋的,和這次的案件無關!」

 

賓有些好奇,也秉持著知道的訊息越多越好的道理,暗自向附近的囚犯詢問了下,得到了挖出的東西是一把沾著血的白布,和明顯是兇刀的刀子……他的眼眸頓時一沉,想到了那件有關於攝影師的兇殺案,又想到了傑克指揮官屢屢失控極了的情緒,便自然而然地將他們聯想在一塊了。

 

畢竟關押在監的囚犯除了偷跑出來以外,是不可能能在晚上接觸到攝影師的。可西院的防衛漏洞並不大,囚犯是不可能以己力逃出的,若是囚犯要出來,鐵定會有幫兇……若是這樣推斷,指揮官當天立即處死那名囚犯的處置方式,也顯得過於武斷了些。

 

再加上從前和路談論這件事時,路那要他小心的態度……便幾乎可以確定殺害攝影師的犯人的確就是傑克指揮官本人。

 

真是個自大又可悲的傢伙。賓忍不住於心底暗笑一聲,表面上卻依然裝作什麼也不知情的模樣,繼續於工場監督囚犯們,順道和一些相熟的囚犯套交情,聊近來紅鬚港的變動。

 

孰料正說到關鍵處,他便從餘光中望見了一名軍官,正由後盯著他。他心裡一緊,便轉了過去,往面上掛上一個閒散的表情,就好像方才只是在做些和平常一樣無關緊要的閒聊似的,向對方行了個禮,再走過去問好。「長官。」

 

那軍官某方面來說也算是他的熟人了,一看他靠近,便先輕蔑地摟了把他的腰,再放開來。「一陣子沒見了,你樣子看起來還真憔悴呀,被李蘭害的?」

 

「是呀,這幾天可被他的事給折騰得慘呢。」賓自然不會說是有其他要事,只輕笑著應了對方,再不動聲色地往後退半步,隔開一點距離,才又說道:「您找我有什麼事呢?長官。」

 

「哈哈。」那軍官笑了兩聲,便伸手拍了拍賓的肩膀,分不清是玩笑,還是認真地問了他一句:「最近紅鬚港裡好像有些有趣的傳言?」

 

「您是指?」

 

賓很好地表現出了一副思索著,而略帶困惑的表情,他知道他這模樣能很好地取信於對方,因為那軍官投在他身上的視線明顯弱了些,不再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只是將那搭在他肩上的手繼續往下伸,重新摟在他的腰間,相當肆意地揉了幾把。「你真沒聽到前陣子囚犯間流傳著的逃獄風聲?總之上級挺重視這些變化,前些天讓三名二等兵逃了,這次可不能讓囚犯也逃了。你這幾天多幫我注意下囚犯的動向,有動靜隨時向我報告……瞭解了嗎?」

 

「我會的,長官。」賓聽罷,只笑了笑,而後輕輕捉住了對方那逐漸往下摸的手,技巧性地撓了下對方的掌心,惹來對方哈哈的笑聲後,便緩緩地鬆開了它,輕聲道:「您辛苦了。」

 

「我可是很信任你的,繼續去巡邏吧,眼睛放亮點。」

「是的,長官。」

 

待軍官離去後,賓便立刻沉下了臉,厭惡地瞧了瞧被撫摸的地方,而後轉身兜回了方才交談的囚犯附近,將方才還未聽完的傳聞聽完後,便冷著臉給了對方說好的酬勞,便一面想著晚上得去醫院找路的事,一面在腦內複誦起那條傳聞的內容。

 

傑克、艾米、大衛、愛麗絲都要走了!

從兩點半到五點半,

愛麗絲要去新威登,

去波錫克的人比艾米早一小時出發

傑克要麼三點半走要麼四點半走,

去波錫克的人比艾米早一小時出發,

去首都的人比大衛晚一小時出發,

去新威登的人比艾米要晚離開,

不過只有一個人朝著新生活進發了!

 

老實說,賓並不擅長思考這類謎題,若簡單從關鍵字和句意上推測,只能勉強知道新威登與威登港有關,波錫克則是近日因與帝國不合而中止了航線營運的杜和共和國上的島嶼,據給予他消息的囚犯所說,杜和共和國的政治家似乎與半島革命派的知識分子有不錯的交情和互動……所以如果整首詩歌的內容是在說逃獄事宜的話,波錫克很有可能便是接納李蘭的最佳地點,也就是他們逃獄後所要到達的第一站……

 

其餘內容,他只能看出數字的部分和威登鎮碼頭的航班出航時間有關,其餘的人名中所蘊含的意義,卻是無法辨識了。

 

而雖然他在之後的幾個小時內,又和幾個知情的囚犯套出了其他訊息:這條流言是由在醫院內和李蘭接洽過的少數囚犯和女僕口中傳出的,目前紅鬚港內的知情者並不多,可也就只問到這裡,沒問出其他有用的資訊。

 

入夜後,他更是比前兩天更緊張了些,有些焦急地在推演了幾十次潛入的流程後,便動身前往醫院裡,沿著不知總共想像了多少次的路徑走回了那天也進入過的病房內,輕輕地推開了床邊的簾幕。

 

這次他真的見到他的囚犯了,心臟便不由得加快了些,近乎狂喜地躍動著。

 

「路……」

 

幾乎是在對方抬眼看他的那瞬間,賓便輕手輕腳地跪坐在了病床邊,伸手輕輕地托住了對方的臉,然後虔誠地閉上眼來,吻上了對方的唇,令軟舌深深地探入溫熱的口腔裡,彷彿要溺在裡邊似的,緩慢地捲動、梭巡著。

 

就算真因缺氧而被迫得張嘴,牽出許多勾纏的銀絲,臉也紅得宛如煮熟了似的,喘得無法再親了,他也不願意這樣快的結束這次的親吻,便將眼稍稍睜開了些,帶著滿眼的情意望著對方,再重新張開嘴,低下頭來,輕輕地咬上對方的下顎,然後親暱地磨著那兒啄吻。

 

「我真的……好想你。」說著,便往後抱緊了對方的頸子,止不住地蹭著對方。「你不在的每一秒都想,想你想得快瘋了……路……」

康納里惟斯這幾天一直在等賓到來,在看見對方的時候,一雙清冷的藍眸都多了幾分光彩,在月色中熠熠生輝。

 

他也很是想念他的男孩。

想念這樣的溫度這樣的吻,想念對方撒嬌著喚著自己的黏纏模樣,在這些充滿危機和轉機的日子裡尤是。

 

他抬手撫摸賓的頭髮,在那單薄的背上安撫地輕拍,擁著對方又親吻了一會,才扶著男孩的臉,鼻尖抵著鼻尖,在灼熱的吐息中低柔地問:「這幾天還好嗎?」

 

雖然有很多正事要說,臨到頭第一句仍是忍不住地關心,總怕他的男孩過得不開心、又或遇到什麼委屈。

「還好……那你呢。」賓忍不住又吻了吻對方,才繼續說道:「背後的傷還好嗎?去礦場的時候是不是又受傷了……現在治得怎麼樣了?還痛不痛?傷口的狀態還嚴重嗎?」

 

雖說他也想和路多溫存下,卻仍忍不住在被問起近況的同時,想到了對方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痕,便連忙收緊了手,攀著那溫熱的頸子問。而後再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細細地親起路的眉眼,專注地啄吻著那許久未見的面容,以柔軟的唇沾著、撫著,慢慢地感受對方,並將這份感觸和記憶裡描繪的樣貌相互對照,確認每個熟悉的細節。

 

這才真正感到心安,繼而笑了起來。

 

「還有……想我了嗎?」

「想你。」康納里惟斯沒有停頓地答道,在男孩細膩的親吻中閉起眼,只覺心底滿溢著又甜又暖的濃烈情感,揪著心臟縈繞著往四肢百骸去。等對方稍停下來,他方睜開眼,淺笑著再次覆上那雙牽動他心弦的唇,在吮吻間模糊地呢喃:「……很想你。」

 

他緊緊地摟著賓,在深長的吻中忍不住將手探進了對方的衣襬,握在腰邊屈指留戀般地來回摩挲,直到他的男孩因缺氧而輕輕顫抖,才退出來撫平衣物上的皺折,轉而扶在後腰,並吻起面頰,帶著信徒般的虔誠。

 

「沒有受傷了,就是傷口難免有些感染,我回來前正好發著低燒,見李蘭進了醫院,就弄得更嚴重了一點跟著進來。」話還沒說完,一瞧賓喘過了氣,他沒忍住又吻了上去,唇舌黏膩地交纏,好半晌仍捨不得分開,一邊含著對方下唇,一邊斷續而緩慢地接著道:「醫生怕工廠環境不夠乾淨,讓感染變得更嚴重,便留我在醫院一陣子觀察,可能會要個十來多天。他們覺得我是冤獄,又穿著灰色的囚服,所以頗為照顧我,好像還把情況誇大了跟軍官們回報,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加上前陣子來採訪的人盯得緊,沒過多久便核可了。」

 

他幾乎想把他的男孩按進床裡親,或緊抱著將對方都融進自己的骨血裡,最後仍是在後背的疼痛中壓抑下來,扣著賓的手輕輕揉捏,低聲道:「我接觸上李蘭了,果然會有船來,他沒明說,但讓我29號凌晨去找他,應該就是要走了。我想登船的地點不會太遠,會在醫院附近,最大的可能就在醫院後邊,你那天可以的話記得早一點來,他應該是還需要其他人協助,除了跟一些別的人說之外還有人放出了風聲,想讓其他人當障眼法,阻一阻軍官的追查,當天可能會很混亂。」

 

「我不好去接你,那樣更容易讓你暴露……你一定要平安過來。」他斂下眼,在心臟一陣緊窒的顫動後發現自己講了平常不會說的話,一時有些愧疚,「就這一次……以後,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承擔這些了。」

 

「軍官還給你們下達了什麼命令?醫院這裡守備鬆懈,我猜想是方便殺手刺殺李蘭,為了避免出事,我讓李蘭盡量拉人在身邊陪他。最好的可能,若你當晚能在這裡值守,我們只要撐過前面那段時間就一定能安穩上船,但流言甚囂塵上,這安排也不能太明顯……」

「上級那裡目前還沒有派下新的指令,軍官那邊……我不曉得他們知道多少了,可今天碰著的那個也只是要我密切注意囚犯的行動和監管流言的風向而已,似乎暫時還沒有要懷疑到二等兵身上的意思。」注意到了那微小的情緒起伏,賓微微勾起唇來,討好似的握緊了對方的手,加重力道搓了搓,然後親暱地往前蹭著對方的胸口,在上頭親了幾口後,再迷戀地貼了上去,像是要補足未見面時累積的份量似的,不停磨蹭著。「……我會試著和長官提出要求,在那日以前將值班的地點改換到醫院附近,或者以部分情報做交換,只調動當晚的值班。雖然成功機率並不大,可我有不讓他生疑的把握,你別太擔心我……」

 

「另外……傑克指揮官似乎真的殺了攝影師,那日所持的凶器還在今早被其他二等兵挖了出來,看他那副急著開脫的樣子,短時間內應該是沒有心情來特意管束我們……畢竟和本旦夫人偷情的事可是一大醜聞,弄不好的話,招來的後果可要比一群囚犯尚未達成的逃獄計畫更嚴重個幾十倍呢。」

 

他說著,更低低地諷笑了聲,而後又抬起頭,帶著眉眼間還含著的少許張揚去吻對方的唇,往深了吻後,也不顧自己會不會又喘不上氣了,就頻繁地轉起舌來,獻祭似的將自己的呼吸全投在這個吻裡,帶著一點安撫意味似的攥緊了對方的手,再次吻到了缺氧,才帶著滿臉紅暈慢慢分開。

 

「還有……你的傷,沒事了就好……能撐過這幾天就好,我那天會帶著藥過來,之後就能用了……」他仍然惦記著路背後的傷,想還是得備點藥品,以便於在逃亡途中補給,或某些意外和不時之需。「我會很小心的……要是那日無法在這裡值班,也會調到防衛較弱的地方,從捷徑繞過來,減少被發現,或是遇到追捕的風險。」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安全地到這裡見你,跟你一起逃出去的。」

 

那雙紫羅蘭色的眼中轉著光芒,給月光照著,便更是璀璨了不少,卻也如綢緞般柔軟,彷彿就要全勾在對方的身上,然後盡數化掉似的。

 

說完那句話後,更沉默地望著對方一陣子,才又吻上了那熟悉無比的唇,帶著點罕有的青澀,又帶著點憐惜和嬌纏的意思,而後再輕輕分開。

 

「我愛你……路。」

「嗯。」康納里惟斯神色柔軟地看著賓,執起對方的手親了親,輕緩而鄭重地道:「我會一直等著你。」

 

他展臂將男孩深深地擁入懷裡,像要完全包覆起來那般地緊,讓對方靠在自己胸前,珍惜地順著髮絲往背上緩緩撫摸。毫無縫隙的相貼突顯了他胸中沈而富有節奏的心跳,一下一下比平時更為急促地震盪著,彷彿隨著他的男孩靠近而起伏躍動,將自己的命脈都交予對方掌握。

 

「出去後,我還有認識的醫生,有你帶的藥,肯定足夠了。」他吻著賓的頭頂,語氣中染有淡淡的笑意,「多虧了你。」

 

他幾乎不合時宜地現在就想將他的男孩長久地留下來,在這個相對安逸的環境,愛戀就像失了桎梏般地噪動著他的血液,驅使他用盡一切將人留在身邊,不再去面對那些煎熬和苦難。理智艱難地在陷溺中浮出海面,他深吸一口氣,在愈漸緊密的擁抱裡,斂著眼垂首靠著對方,聲調輕而語意重地緩道:「我也愛你。」

 

「深愛著你。」細弱的聲線在緊繃的克制中,幾乎帶了點顫抖的錯覺,「……我不能失去你。」

「我知道……」賓伏在對方懷裡顫了顫,隔了好一陣子才鬆下了因亢奮而緊繃的身子,吐出一聲長軟的鼻音,而後笑了下,張嘴啄了啄路的胸口,伸著舌隔著布料舔著那處飽滿的肌肉,然後輕咬一口,略微喘著說道:「我知道你愛我……路……」

 

他能從指掌、唇舌上傳來的溫度,感受到對方的心因他而炙熱,也因他而感到不安。他笑了聲,為他的戀人和他正懷著相同的心情而高興,卻又為那堅冰似的防線為自己而化後,緩緩露出的那點柔軟與脆弱……以及強烈的恐懼感,而感到不捨,繼而抬起頭來,輕輕地摸了摸對方的臉。

 

「你別怕……好不好?」

 

話說完後,那眼裡的笑意又變得更柔和了些,「我怎麼會捨得讓你一個人……捨得失去你呢?我這麼自私,這麼愛你,這輩子都不會放你走的,所以別怕……你絕對不可能會失去我的。」

 

可他其實也未嘗不是恐懼的。

 

他們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儘管他的囚犯給了他一個幾近完善的計畫,他也有能完美地對應這些步驟的方法,這場逃獄行動還是輕易就能讓指揮官的一個念頭、一根手指,又或是殺手的某個舉動,李蘭的某些變化,又或是這個監獄、還有帝國本身的存在給摧毀,脆弱得不堪一擊。

 

那些關於家的幻想,關於日後的一切,那些對方承諾過會一一教給他的事情,那些情呀愛的,說不準下一刻就會被捲入時代的漩渦裡,然後全部葬送掉。

 

就像幻影,像泡沫,像從未存在過似的……他怕極了這一切,卻依然想撫慰路,想和對方過去在監獄中日日夜夜做著的一樣,把頭一次收到禮物、收到那朵木雕的花、聽到了不曾與人談過的過去、還有那些親吻、那些疼愛、那些相擁而眠的時光內所蘊含著的深刻情感全都贈還給對方。

 

「你現在只要好好地看著我,好好親我,像以前一樣把我抱在懷裡……然後相信我,就好了。」

 

賓低聲說完後,又往上咬了咬路的臉頰,而後將十指全挪到對方的胸膛上撓抓著,再扯出了個驕傲的笑容,湊到對方耳邊,輕輕地說道:「好好感受我,和我的愛,好嗎?」

 

「我的摯愛。」

 

只要對方能感受到他曾經得到的萬分之一……那就夠了。

「好。」

 

康納里惟斯縱容而柔軟地凝望著賓,握著對方的手湊到唇邊輕吻掌心,而後貼在自己的頰邊,似是調侃地說:「就別放我走了。」

 

他帶著男孩的手往下滑到了頸側,而後鬆開手,抱著對方垂眸細細地親吻。

 

如同第一次見面,他便已是他的獄中囚,漸漸地再也掙不開鎖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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