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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火-

作為一名足不出戶的小藥培,欒芳一直兢兢業業地培養自己藥理相關的知識與技術,不斷鑽研更優良的養藥和配藥方法,更新創出好些效果不錯的藥方,時間都花在上頭了還嫌不夠,對於仙火這一般藥靈都應學會使用的基本技能,自然也就疏忽了。畢竟在仙山上,他不需自己照明,也不需焚燒瘟物屍體,而銷毀共煮的藥材尚有專門的器具輔助,顯得這項技能比起其他事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即使他並非不願意學,順位後推的結果就是沒時間,漸漸地甚至都不太記得了。

 

會再想起來,還是因為有一次他看見了江介海的仙火。

 

他在約好的時間佇立於山門口等人回來,遠遠地看見對方熟悉的身影,開心又擔憂地往前迎了幾步,等看清了才發現男人週身漂浮的藍色光點,在陽光下光芒微弱,卻像一群頑強的螢火蟲,依舊持續不懈地閃呀閃的。他一看就喜歡得不行,確認對方只是受了點輕傷後,更是移不開眼睛地瞧,還伸手碰了碰,手指沒什麼感覺,倒是被江介海捏了捏鼻子。

 

後來江介海在夜裡另外給他看過一次,那天月亮被雲遮住了,周圍黑得伸手都快看不見五指,原本記憶中黯淡的光點一出現就像星星一樣閃耀,帶著晶潤悠遠的顏色,如同一條銀河包圍在他們身邊,彷彿串連著遙遠的時空,將他們托於其中,美得令他摒息。

 

可不論是哪一個模樣,他都覺得那些光點既美麗又溫暖,像溫柔的大海上浮粼的光,一如江介海的名字和人,讓他歡喜讓他惦記,烙印一樣地佔據心神。

 

他開始想練一練自己甚至還未成形的仙火,何況他們約好以後要一起下山了,仙火能抵禦瘟氣,就算不幫忙焚燒瘟物,他也該練著護持自身,以減少給人添麻煩的機率才是。正好江介海順口問了他的仙火,他便提了希望對方教導自己的事,兩人就這麼定下了章程,一教一學,認真地執行了起來。

 

他得了指導,為了擠進自己剩餘不多的時間,不僅盡量捨棄了焚爐,利用銷毀藥材的機會訓練自己的仙火,晚上更是不管做什麼也要試圖使用仙火照明,很快得了一點雛形。他分不清那是什麼,顏色總是淺淺灰灰的,稀薄得像是霧氣,不過他並不是很在意,只要能用就好,型態倒不是問題。可江介海卻好像關心上了,拐著彎地哄他,讓他在不好意思中又有些開心,便偷偷地更喜歡自己仙火這般不怎麼好看的樣子了。

 

直到有一次介海傷重回來,他慌忙焦急間放出了所有的仙火,想多幫對方去去瘟氣,這才看清了自己仙火的模樣——他拿捏不好使用的技巧,仙火一下子鋪滿了整段溫泉,像一片墨色的海洋,而他們就如同待在正中央快沈沒的海島上,於微微晃動的海面沈浮。

 

他驚訝著卻沒時間關注,只努力讓它們聚集起來,覆在幾乎昏死的江介海身上,強忍淚水盡全力醫治對方。那場共煮耗盡了他的靈力,他昏迷了幾天,又養了一陣子才好起來,可他的介海哥哥到底是救回來了,他覺得自己養個幾年幾十年都值得。

 

後來他的靈力更高,仙火也運用得得心應手了,卻說不上為什麼不再願意使出那般型態濃厚的仙火來,又或者確實只是沒有必要的場合了,便總只是用著灰霧的樣子,在別人調侃或者惋惜的時候柔軟地笑著,若是江介海在一旁,就想著怎麼哄臭著一張臉的男人開心。

 

再之後他藉著那火思念對方的時候,想著自己什麼時候產生了這樣的戀慕之情的,便總覺得大抵是在很久遠很久遠的從前,不知不覺中就深植在心裡了吧,或者那是比戀慕還要更深更難描述的感情也說不定。

 

否則怎麼將仙火,都修成了江介海的樣子了呢。

江介海並不覺得仙火該是些多麼漂亮的玩意兒。

都說瘟物的誕生和仙山息息相關,是吃了仙山洩漏的靈氣才誕生的,和他們藥靈一樣,只是礙於瘟物的本源才會變為那般模樣,生了靈也非它們自願的……他便覺得這燒盡瘟物,送其入輪迴的仙火不該那般鮮豔醒目了。

 

他雖將滅盡瘟物當作自己的本份,可卻也不會覺得自己是什麼英雄人物,不過是天生下來就帶著些微毒性,藥力又強,欲念淡寡而固執,在半暖師兄的手下能得兩三分真傳本事,自然就將屠殺瘟物作為一生志向罷了。

 

而無論是本份、志向,又或是殺盡瘟物,於他而言,都不是應當張揚的事。

 

這作為他修煉功夫證明的仙火,便自然生得低調極了。

 

忽明忽滅,狀如零散的火點,色澤瑩藍而孱弱,白日當天時竟是幾乎也瞧不見,唯有在晚上使用時,能聚集成片片發著藍白色光芒的浪潮,於空中漲漲落落。

 

初見他在意的小藥培也練出仙火的那時,他就陪在對方身邊,看那小傢伙觀著甫出現的少許灰白霧氣瞧,小巧的側臉都給霧遮去了,瞧不很清此刻的表情。

 

「你這仙火挺不錯。」江介海便直接開了口,「顏色樸拙,狀似霧氣,不易惹人注意,在外行走相當方便。」他伸手去碰那仙火,便也知道欒芳平時修煉的認真程度了,面容便因而柔了些,轉而摸上對方的頭。「焰體也凝實,利於阻攔瘟氣,做得好。」

 

除了口上所說之外,這仙火也是真對了他的脾性,灰濛得討喜。

 

見欒芳因他的稱讚而升起歡喜神色,他便忍不住又彎了唇,揉了揉對方的腦袋後,便淡淡講起了修煉訣竅、如何控制仙火等的事。

 

也不曾想欒芳若是弄了朵如花似的豔麗仙火給他瞧,他大約也是會出聲讚賞的,只是不見得比今日要高興罷了。

 

之後幾年,隨著欒芳修煉的進展,他們也共同下過幾次山,他也幾乎在這些零碎的時光中將多年除瘟來偶然受贈的些許銀兩給花了個精光。看見什麼有趣的小東西便給欒芳買些、帶點,每過些物產豐饒的村落,只要沒有瘟物作亂,能停多久便停多久,全趕著哄這小藥培高興去了。

 

也沒想什麼,只是看慣了欒芳開心的模樣。

習慣這小傢伙黏著自己喚「哥哥」,習慣那滿是傾慕和信賴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想對這闖入了自己生命的小傢伙好一些。

 

也或許是對方擔憂著他的傷勢,或者迷地望著他仙火的模樣,使他罕見地感到了些許溫情吧。

 

後有一次他受重創,勉強靠著另一名滅燼的幫助堪堪回到仙山,卻在入山時失去了大半的意識,即將昏厥過去時。

 

他聽見了欒芳的聲音,著急地喚了他,又召了仙火來,於共煮時包圍住他……之後的記憶,卻是有些模糊了。只記得那錐心的劇痛雖然持續著,可卻有股比痛覺要強上幾倍的暖意在身外緩慢盤旋著,就像團溫和的水似的將他完全包裹住了,抵禦著身周那些強烈的瘟意。

 

他隱隱能猜中那是對方仙火的作用,再醒來時,便聽說欒芳為了醫治自己而累壞了。

 

當下便趕了過去,也不顧其他藥培的勸說,愣是在欒芳的床邊待了整整半月。

 

期間藥丸藥膏藥材都不知讓旁人給塞了多少入口,更差點讓其他滅燼給強行帶走,回溫泉裡休養了。可江介海就是執意不走,便誰也再攔不住了,吵鬧了數天後,才各自做了少許讓步,讓幾個藥培定時送藥材過來看他服用,日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欒芳醒時,他眉宇間化不開的鬱氣才稍微好轉了些,伸手碰了碰對方蒼白的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對自己珍惜一點。」

 

出聲時,既捨不得怪罪也捨不得責罵,只淡淡地提了句,便閉嘴了。

 

他是知道自己重傷時對方得有多傷心的,而靈氣耗盡比起瀕死來說也稱不上多大的事兒,就算根基有所耗損,養上個十年百年也總會好的。大不了就帶著欒芳去求藥王,憑他這些年下來的功績,要治得這小藥培和往常一樣健健康康的還不容易?

 

怕就怕自己真的一去不回,這小傢伙或許就真會做出什麼傻事了。

 

哪還捨得罵呢?

 

「介海哥哥……」

 

誰知道那被他摸著臉的小傢伙卻扯出了個虛弱的笑,輕輕地拉起他的手,低聲說著自己有多高興,彷彿見他活著就是他最大的快樂。

 

江介海的心全軟了,握緊了對方的手,便待在對方床前叨叨絮絮地開始和他的小藥培說話。

 

要對方以後別那麼衝動,靈力損耗過度也傷身,弄不好的話死了怎麼辦,怎麼不找人一起幫忙……

又要對方這段期間好好休養身體,他這半個月來傷勢已經穩定了,往後每日也會去殿旁休養,待對方好了,再一塊下山……所以對方千萬得好好養著,別只顧擔心他的事了。

 

說著說著,更不經意地說到了以後。

 

說以後年事高了,瘟物少了,新進的滅燼多了,他便不用再這般忙碌了。

 

屆時他便不做滅燼了,回仙山陪他的小藥培……

 

他大約是這時才隱約意識到欒芳對他有多重要的。

卻也還不明瞭這份感情代表著什麼,只想對方活得安穩,少些煩惱和擔憂,能和以往一樣揚著笑在他身旁肆意黏糊,歡喜地做想做的事。

 

這樣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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