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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藥-

隔了幾天,欒芳便製好了藥,一一放入瓶子貼好標示,包在一個簡易好攜帶的軟皮藥盒裡,還附上一張淺顯的使用註釋,準備給江介海送去。

 

他一念之間穿越眾多樓層站在對方房門前,想起幾天前自己聽故事聽到睡著還讓人抱回房裡的糗事,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敲門的手便沒伸出去。

 

他拿出對方給的葫蘆,那裡面原本裝著的茶他已經感到十分幸福地喝完了,現在盛著的,是他自己做的溫補藥酒,即使塞著軟木塞也能聞到一絲花香和藥酒香夾雜的味道。彷彿從中獲得了底氣,他深吸幾口氣後,終是抬手敲了敲那扇門,等了一會門開了,便舉了舉手上的葫蘆,朝來人燦爛笑道:「介海哥哥!藥做好了,我給你送來啦。還有我自己做的藥酒,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歡,上次哥哥給我的山楂茶可好喝了,不知道哥哥喜歡什麼,所以做了這個,想說下了山也方便喝。」

「……你喜歡便好。」甫一開門,便看到了如此明燦燦的笑容,江介海縱使性子冷淡,也被沖得語氣柔了點,順手接過對方手上拿著的物品後,便轉身進了房內。「進來吧,別杵在門外。」

 

領著人進房後,他並未對對方帶來的物品表示什麼,只說了個「坐」,便將藥品和葫蘆都先置於床板上,令對方坐在一隻木凳上後,再分別取了個陳舊和嶄新的瓷杯來,輕輕放在茶几上,連著一些小圓麵餅、酥餅、荷花糕等小糕點一同擺上,再取了個明顯也有些年歲的茶壺來,用熱水泡了點青茶。

 

「你似乎對山下的事很是好奇,我便托熟識的藥靈帶了些點心回來,嚐嚐吧。」

 

語罷便坐在了欒芳的對頭,伸手取了那裝了藥酒的葫蘆,倒在那只舊瓷杯裡,他這除了作休息用的木床、難道招待客人用的木桌、木椅後就空無一物的房室,也算是罕見地多了些花與酒氣的芬芳。

 

「……挺順口。」藥酒入肚,溫潤的藥力便泛了上來,令江介海瞇了瞇眼,抿去了杯底的那層酒液,而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對藥性的拿捏不錯,就是滋味淡了些,不夠濃烈。」

 

嘴上這麼說著,面上卻是看不出半點不滿意的表現,飲了半杯後,更是放下了瓷杯,慢條斯理地給欒芳倒了杯茶,而後推到了對方手邊。

 

「喝。」

「謝謝介海哥哥。記得了,哥哥酒量好,喜歡喝烈的,要是來得及,哥哥出發前我再調整方子給做一壺吧,路上也好暖暖身子提提神。」欒芳開心地接過茶晃著杯盞嗅聞,說了聲好香後抿了一口,又贊了聲好茶。回味了下自己鼻腔中縈繞的清香,他放下茶杯後沒有四處打量這陌生的空間,一雙眼倒是直盯著桌面上的糕點看,很是受到吸引似地亮著光,就這般靜靜欣賞了片刻,方輕輕拿起其中一個,湊到唇邊咬了一小口。

 

淺色的糕末碎了一點在櫻紅的唇上,很快被靈活的軟舌舔去,乾乾淨淨;他嗯了一聲,等都嚥下肚後,抬眸朝江介海笑道:「好好吃!我第一次吃到這樣的點心,好特別呀。」

 

他配著茶慢慢地吃完了剩下的部分,而後抿去指尖沾上的粉屑,稍稍確認了下自己的儀態後,腼腆地小聲道:「哥哥你真好……謝謝哥哥念著我,我好開心呀,上次還聽了好多好有趣的故事,哥哥那麼耐心地告訴我好多細節,很栩栩如生呢,還不介意我那樣,又送我回房……」

 

「哥哥吃過了嗎?」他眨眨眼,很快轉移了這些對方或許不太愛聽的話題,臉上含蓄的笑又柔又甜,帶著隱隱的期許,「哥哥喜歡吃什麼?我可以試著做做看,搭上藥材去做,也許也很適合養身呢,之後出去也有適合的零嘴可以補充精力了。」

「吃過了。」瞧欒芳吃得高興,江介海便也忍不住彎出了抹笑,金眼約略瞧著對方,又往唇邊斜了斜酒杯,才續應道:「我偏好鹹口的點心,可你若想做些什麼,用紅棗、枸杞和龍眼乾攪碎了,灑些白糖,拌點麵粉去烙烤,便會是樣方便的乾糧。」

 

放在平時,他可能確實不喜歡有誰替他的工作指指點點,做這做那的。可面前的小藥培為他做事前那拘謹有禮的模樣,倒是讓他挺喜歡。真像是當他如長兄似的在敬重、關懷著,受了禮後的欣悅表情更是討人喜歡,有小孩兒的天真,卻又分外懂事乖巧。

 

十足令人疼惜。

 

他又飲了幾口酒,方低下頭來,仔細檢視對方帶來的藥罐,認真翻看著上頭的標籤,甚至還直接打開藥罐,以嗅聞的方式辨別著藥性,直到研究完了,才重新關上罐子。

 

「……見你這麼高興,以後要是想要什麼,便管我要吧。」

 

對他這樣年長的滅燼來說,帶些山下的新奇玩意兒並不太困難,況且欒芳為他做的這些,也值得他花些功夫和力氣來回報。

「好。」欒芳沒再客氣地應了,想了想後怕對方以為自己不提便是敷衍,又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山下都有些什麼……要是哥哥方便,看到山上沒有的再順道幫我捎一些回來就好。」

 

見江介海在檢查藥盒,他連忙在一旁跟著補充,「我盡量準備了會用到的藥,裡面一張紙上有寫明用法,有些敷料用過要燒掉,會稍稍麻煩一些,但效果還是比較好的。」

 

「至於哥哥說的點心,我下次試著做做看……聽起來好好吃啊,不曉得難不難。」他點著手指想了一想,忽而了悟似地抬頭,很是崇拜地望向江介海,「哥哥是不是自己就會做些點心呀,感覺知道的好多、好熟練的樣子。」

「山上沒有的多著了,你若真好奇,待年紀再大些就隨我下山吧。」江介海倒不覺敷衍,只當欒芳又客氣了,也算是正確認知到了對方的意思。可欒芳話裡提到的範圍著實寬廣,仙山好歸好,有趣的玩意兒卻不如廣大的凡間多,他便也就一面啜著酒,一面挑眉提出了這麼個建議。「像你這般大的小藥靈,都挺喜歡山下的風光,我活過幾百載,雖不善玩樂,這人間的新奇玩意兒,倒也知道個七七八八,足夠領著你四處遊歷。」

 

後更聽著欒芳的指示,將藥盒內的那張說明紙拿了出來,細細覽過一遍,又低聲確認了該燒去的敷料分別為何,才將紙整齊疊好,收入盒內,又再續道:「至於點心的事,倒是你想多了。這點心的做法並不難。只不過是過去為了深入瘟物肆虐的區域,順道減輕行囊,才向熟識的醫者求了這方子來做。將藥材磨碎,以烘烤的手段去除水份,便全是為了減輕重量、拉長保存時間所作的……當災病肆虐時,也才方便送給那些凡人解饑、進補。」

 

「我雖不擅烹飪、不喜甜膩,做久、吃久了倒也習慣了,出門在外總是會帶著點。」

 

「所以。」說著,便又笑了,金眸裡盛著一彎淺清的光,語帶期待地瞧著對方。「我倒是挺期待你要做給我的其他零嘴,欒小藥培兒。」

 

這手巧心靈的小藥培,做出來的點心味道一定不差。他雖不貪嘴,聊著聊著,倒也談出了幾分饞意。

欒芳沒反應過來地愣了愣,忽而瞠大雙眸,驚喜得差點跳起來撲到江介海身上。

 

「我定會好好學習,努力做好多好吃的藥餅點心給哥哥!」被期待的感覺特別好,尤其還是來自江介海這般輕易不開口的前輩。他想著對方深入疫區給予凡人照顧和保護的樣子,一邊在敬佩中有些心疼,一邊高興著自己以後也能幫上忙了,又再想到一起下山的事,心裡的歡悅之情便幾乎壓不住地要炸開,抿了抿唇仍有些情不自禁地往前靠,輕輕拉著對方的手晃了晃。「那……那我們說好了,以後我能下山採藥了,哥哥要帶著我四處走走的。我會努力不給哥哥添麻煩的,會聽哥哥的話,好好地跟在哥哥後頭不亂跑……」

 

意識到自己這麼說似乎有些孩子氣,他停住了話,片刻後朝江介海笑著輕聲道:「以後就麻煩哥哥照顧啦,我會努力跟上哥哥、不讓哥哥煩惱為難的。」

 

他有點想更靠近對方一點,最後仍是作罷,只乖乖地收回手,拿起另一塊糕點,垂著眼小聲問:「介海哥哥,你下一次……什麼時候又要下山呀?」軟軟的嗓音中,倒似已生出了些不捨。

「大約半個月後。」江介海望著眼前人有些低落的模樣,沉默了會,再開口:「這陣子比較和平,瘟物被滅得多了,暫時生不了太多,我也用不著在山下待太久,往返頂多耗費一個月時間,便能回來了。」

 

「可你這副表情……」他說著,便伸手捏上了欒芳的臉,輕聲說道:「倒像是被我欺負了似的。」

 

「真這麼不想我走,從前共煮時怎麼總沉默著,不開口和我說話?」

 

雖說看對方一聽到能和他一起下山,就笑得欣喜萬分的反應,他便知道他從前一定是誤會了這孩子,他眼裡望見的畏懼、僵硬、緊張,大約都是面前小藥培羞怯緊張的表現。可看到對方這會兒一高興了,便完全忘了羞澀,大膽地握上他的手晃,笑得眼兒都閃著光,較以往活潑不少……而又為他的事突然不捨起來的小模樣,便忍不住起了點捉弄的念頭,刻意再補了句。

 

「是不是見我神色凌厲,長相兇惡,一見就嚇著了,才不敢和我搭話的?」

欒芳驚訝得瞪圓了一雙桃花眼,連被捏臉頰都顧不上了,只伸出另一隻手覆在了江介海又大又暖的手上,聲調因詫異而抬高了不少,還摻著少許氣音,「才沒有呢!」

 

「哥哥哪有那樣?我只是以為哥哥喜歡安靜,還總是那麼兢業忙碌、又都傷得不輕,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好休息,才不想在好不容易清淨下來的休養時間打擾哥哥的。」他垂下眼,微微撅起了嘴,小聲懊悔道:「要是早知道哥哥不介意,我就早點開口了……這樣那些藥,哥哥還能早點用上呢,說不定有些傷還可以快點好,我也就能更早地幫上哥哥的忙了。」

「那這回怎麼開口了?」江介海又點了點對方的臉龐,低著聲音說:「昨日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的神態使你感到懼怕,便沒想過要和你說話,只怕一嚇著你,隔日站在殿後等我的藥培便會換一張臉孔,或許換個技術成熟的,或許換個更加生澀的,總歸不再是你了……卻沒想你只是想著要讓我感受好些,連這些事都顧慮到了,才總是沉默著,倒是我想偏了。」

 

「若是早些發現,能帶給你玩兒的東西就多了。」說到此處,就又捏了捏對方的臉,表情又柔和了幾分。「最少也得帶個花布球來讓你玩玩,解解悶。」

 

就是他生性冷淡,初次下山時也曾被市集裡販賣的各式童玩給迷了眼,佇在那兒好一陣子,才捨得離開。他想色彩繽紛的拼布球或許是適合眼前這個小傢伙的,瞧那活靈的表情,好奇心重的性子,那些人類孩童喜歡的小玩意兒,對方說不定也會喜歡。

 

「你要高興便好了。」語罷,更彎著唇撫了撫對方的側臉,才緩緩將手抽開,瞇眼視著對方。「你那替人著想的性子,雖然討人喜歡……可還是掛著笑時,要好看些。」

 

「待我下山後,你可不許再露出這愁眉苦臉的模樣呀,欒芳。」

欒芳聞言,卻還是嘟了嘟嘴,垂頭道:「因為哥哥,這一次比以往傷得都重,我擔心嘛……」

 

「我不悶的,有好多事做呢,還可以研究怎麼給哥哥配藥的。」他放下手中糕點,搓搓手指後拽了拽自己的袖襬。「所以不可惜……不能帶什麼回來也沒關係的,我就喜歡聽哥哥跟我說故事,我只希望……哥哥傷得輕一點,每次都能回來跟我說故事。」

 

「但哥哥特別帶東西給我,我也很開心很開心。」他朝江介海笑了笑,過一會卻又淡了。他小心地坐到對方身邊,輕輕地攬住對方壯實的手臂靠著,隱隱有些難過地喚:「哥哥……」

 

但那情緒稍縱即逝,很快他又抬頭笑得明媚地望向江介海,輕快地道:「我不會愁眉苦臉的,我還要做好多好多的藥和點心給哥哥用呢,哥哥回來要幫我檢查眉間有沒有皺紋,沒有就證明我有好好聽話噢,我答應了哥哥的。」

 

「而且,只要看到哥哥回來,我就一定會笑了呀。」他笑瞇瞇地晃了下腿,忽而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垂下頭像是要埋在江介海手臂上似地,有些害羞地小聲問:「哥哥為什麼怕換另一個技術成熟的藥培呀,是覺得我比較好麼……」

「是。」江介海張掌揉了揉對方的頭,垂頭望著欒芳說:「不是所有藥培都像你一樣,會將藥材切得整整齊齊,將器具擺得乾淨,行事謹慎外,還會注意水溫和滅燼的感受。」

 

「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心境自然放鬆。」或許也是他對藥培的要求較高些,以往替他共煮的藥培也有一部分是因他這樣嚴厲的要求而不願繼續幫忙的。可至今為止,欒芳在他面前的表現幾乎無可挑剔,若硬要從雞蛋裡挑骨頭,也頂多只是酒烈與否的那點小事。想著,他便又順手托起了對方的臉,輕輕掐著頰肉,笑著說道:「你能聽話就好……」

 

「只是這麼多年來,你還是頭一個讓我不許受傷的藥靈。」

 

「方才答應我的事,可千萬不得忘記呀。」

 

其實從前也有幾個藥靈明言勸過他,可他那時性格更急,瞧對方絲毫不管前後因果,一上來便要求他別再傷著自己了,就曉得生厭,連話都沒聽完,便拂袖離開。

而今看欒芳萬分擔心他的模樣,又哄著這小孩兒不許在他不在時苦著一張臉後……倒是和當初的感覺大不相同。

 

總得留點心、掛掛念,否則要是惹人難過了……那得多心疼?

「嗯!」欒芳笑著肯定地答道,而後往前輕輕地撲進了江介海的懷裡,抱著對方的腰細聲說:「我答應哥哥,會很乖很乖的……介海哥哥,那你也記得回來給我說故事,好不好……」

 

「哥哥受的傷,我都會很努力很努力治好它的,會努力讓哥哥少一點顧忌和牽掛,雖然我還小,但會努力學習的,會盡全力變得更厲害一點……」他蹭了蹭,有些難為情地續道:「到時候,我想……想被哥哥誇獎,哥哥,你可要等著我呀,等我長大,等我變厲害了,我們還要一起下山呢。」

 

「好嘛?」

 

他抬起頭,露出了被磨得通紅的鼻頭,一雙含情眼像汪了兩潭春泉般,明亮而又帶著落花的嫵媚,專注而期待地望向江介海。

「好。」江介海伸手摟住了對方,輕輕拍摸著那細瘦的背,瞧著對方的金眼內柔得就像是夕暮低沉的灘邊,映在水面上的微光。「就這麼說定了。」

 

眼前小藥培身上那還嬌嫩的嫵媚並沒有使他為其折服,但卻讓他覺得這孩子可愛得緊,伸手捏了捏對方的鼻頭,揉揉那紅褐色的長髮,再將之輕挽到對方的肩後。

 

從此他下山時,心裡總有份明晃晃的牽掛,除了滅除瘟物外,也總想會早些回去,回仙山上,找他的小藥培。

 

他有許許多多的故事可以和他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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