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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瑾 x 江蘇河

-傀儡師之死-

回到了里帕幔屋裡,氣氛依然是凝滯的。

 

和眾人用了晚餐,再回房洗漱完,窗外的人造燈光便也熄了大半,使夜幕垂在了這個悶鬱的地下城裡。

江蘇河疲累地將吹得有些微燙的髮盤高了後,就坐到了床邊去,和楚懷瑾捱在一起。和早上充滿精神的表情比起來,他現在明顯有些萎靡,眼裡的神采淡了,表情也帶了點憂慮。他轉頭注視著身旁的楚懷瑾,考慮了一陣子後,就開了口:「能說說話嗎?」

 

楚懷瑾便「嗯」了聲,便像是要安撫他,又彷彿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似的,用手掌覆住了他放在床上的手背,覆得他心裡一暖,一被這麼碰觸,臉上就傾下了一絲笑容,隨後慢慢轉淡。

 

「……我以前在電影裡看過,阿托品是用來治療神經毒素的藥物。」他開了口,然後稍稍捏緊了掌下的床單。「如果說園內原來不該有神經毒素的存在,又為什麼會擺放專門醫治神經毒素的藥品呢?又是誰為了什麼而將毒素帶進園區裡的?」

 

「再加上昨晚的人影……」

「我也覺得這很奇怪。」楚懷瑾向後躺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若有所思地道:「若園裡不該有這種毒素,怎麼會有解藥?雖然也可能是準備齊全才多備下的,但這裡不過是一般的醫護站,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預備資源……服務員對這一點的否定儘管可以說是為安全信譽考量所設置的反應,卻也顯得有點太俱針對性,反倒像是園方早知道有這種風險,我覺得跟昨天潛進來的人可能沒太大關係,而且就算是他帶的,他也沒必要對著機械使用。」

 

「難道沙漠底下有什麼生物存在,園方卻沒有在確認清除確保遊客安全後才開園?但這跟系人失控應該又是兩回事,畢竟機械不會受神經毒的影響,倒有可能是昨天那些人的手筆,只是這就代表他們可能已經至少掌控了一部份的機械指控權……」

 

「還有這段沒有畫面的錄像……」他拿起那被布包住的呼叫器,再次按了播放,聽得眉頭緊皺,隔了一會才續道:「這感覺也不像是遇到蛇……跟中毒遭遇的危險可能又不一樣……」

 

聽了一會仍是沒有其他收穫,他再次關掉呼叫器,面色沈重地說:「發生太多事故了,每一樣都不知道有沒有關連,這裡面的問題可能比我們想的都複雜……」

「明早就趕快離開這裡吧。」江蘇河點了點楚懷瑾的肩,待到對方應了聲,反應過來後,就伸手接走了那用布包著的呼叫器,將它妥善地重新包好,放回了床頭櫃上,垂頭朝對方說:「……出去了再帶羅奈爾得去檢查一下,我挺擔心他的身體。」

 

「雖說園方的診斷應該是有可信度的,可他畢竟還是中了毒,也不曉得解了之後會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而且,除了你說的那些之外,或許園方本身正在進行一些非法的勾當之類的,為此需要隱瞞遊客……也不無可能。」說著,便伸手撫了撫對方的髮,用拇指和食指緩緩搓著下方的太陽穴,然後慢慢捏上頭皮,以指腹穩健地施著力、畫著圈揉按。「太多事在這兩天內發生了,也只能靜觀其變,希望別有更多的狀況了。」

 

「也多虧你足夠冷靜,我才不至於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完後,手指便往下挪到對方的眉心間輕壓,略微揉開了緊繃的肌肉,再順著眉峰往眉尾移,繞著臉周移動。

 

只冀望能透過這樣的動作,稍稍緩解彼此心底的緊張感,讓緊繃的情緒獲得喘息。

楚懷瑾舒服地嗯了一聲,伸手抓過江蘇河的手輕輕捏了捏,而後竟乾脆枕到了對方腿上,再把那手引來放回自己頭上,還擺首蹭了蹭,給自己安置一個穩妥位子似地,理所當然得一句解釋甚至吩咐也沒有,也不知道哪來的信心認為對方會繼續給自己揉按,而不是委婉推開。

 

可只是一愣神的時間,江蘇河也真沒辜負了他的自以為是,只輕笑著繼續給他細細地按摩,沒有一點多餘的遲疑和話語。

 

那樣的細心和體貼不像他之前遇到的所有男性,甚至也不像女性,倒將兩者的特性和優點雜糅到了一起,既不粗糙,也不謹慎或纏膩得惹人厭煩;就像江蘇河這個人給他的感覺,看似羸弱卻又堅韌,靠過來時就不近不遠地佇在他的界限內側,恰好得正如他頭上這雙手,服帖在他的神經上,一切都是剛好的。

 

舒適感讓他舒開了眉頭,繃緊的神經也鬆懈了不少,江蘇河說話間透露的依賴更讓他愈發沈靜下來,面上亦不自覺帶出些滿足的薄淡笑意,彷彿真能擺脫那些煩擾般享受地瞇起了眼。

 

「……本來最好應該是今天就走。」他輕吁了口氣,停了一會才回應道。「就怕園方有問題……所以我得空下來好好想想要怎麼說,才能讓我們都平安離開這裡。」

 

他安撫似地拍了拍江蘇河膝頭,沈而穩地說:「沒事的……有我呢,總有辦法的。」

 

可惜事與願違。

 

他想好了說詞,卻沒能等到和園方交涉的機會,在和江蘇河又聊了會天相繼睡去後,一場午夜的震盪將他好不容易險險維持住的平衡一下子晃塌了,和房內的石英玻璃花一起碎成了粉塵,壓埋在半座廢墟裡。

 

哪怕他做足了準備,卻也沒料到災難會以這種形式降臨,將他們都鎮封在這地下城裡,受絕望和恐懼的重壓與侵襲。他低聲喘氣,緊緊抓著江蘇河的手,抄過早已備好的背包,一早就迅速衝出了房間,憑著對李奕的信任沒有再多逗留找人,連服務員在身後喊著小心而被岩石壓住時都不曾回過頭看一眼,因而在房樑坍塌的前一刻裝備齊全地離開了建築。

 

震幅漸弱,他避開人群找了一處看起來相對安全的地方安頓了彼此,而後回望變得猙獰的里帕幔屋,再看了一圈周圍一片混亂的街景人潮,最後停在完全塌陷的貓儀像上,一時只覺渾身血液冰冷,甚至感覺不到手腳末稍的麻木僵硬,腦中像是被同時敲響了十口洪鐘轟鳴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

「……去找李奕他們?」

 

江蘇河將楚懷瑾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裡,低聲問著,並將眼神掃向四方,觀察著那些在斷垣殘壁中來回走動的人群,就像要代替一直擔著擔子的對方警戒周圍,提防隨時可能出現的變化似的。

 

楚懷瑾晚上用來寬慰他的那些話,句句都刻在了他的心底,帶給他安穩的感受,所以在這天災發生的當下,他的驚惶感並不大……可他想,那大約也是因為身旁的人已經承走了大半的焦慮,他現在才能夠鎮定如斯,不被周遭的環境影響。

 

「……再等等。」

 

他聽到楚懷瑾操著乾澀的嗓音這麼回了,便靜了靜,任對方拉緊自己的手,而後回頭,應了聲:「嗯。」

 

此後他們就真的一動也不動,待在原地待著騷動過去、又或是李奕找到他們。期間江蘇河試著使用黑石呼叫器聯絡李奕,那呼叫器卻近乎完全失去了功能,只能發出刺耳的雜音,便被他迅速地關去了。

 

震蕩結束的十數分鐘後,李奕帶著其他人成功和他們會合。

 

當他們靠近時,因為周遭沒有穩定的光源,使人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江蘇河便下意識地攔在了楚懷瑾的身前,舉著路邊拾到的一隻翹棍,瞇眼瞧著接近他們的人。「李奕……?」在他判讀出眼前人身份的瞬間,喜意便稍稍泛上了眉梢,可也很快地就隨他手上的翹棍一般被放下了。「你們狀況如何?所有人都到了嗎?有沒有誰受傷了?」如此急促地問完後,便往對方的身後望了下,尋找著羅奈爾得的身影。

 

就擔心那人中毒還未痊癒,又發生了什麼惡耗,可落入眼中的景象,卻是羅奈爾得一臉蒼白地被另一人扶著的樣子,倒比他方才想像的好上了不少,這才放下心來。

 

「我們都沒事。」李奕也將視線落向後方,確認完楚懷瑾的狀況,才接著說:「你和阿瑾呢?沒受傷吧。」

 

「沒有。」江蘇河搖了搖頭,便再次看向了楚懷瑾,捏緊了對方的手。「……我們沒事,東西也都帶齊了,食物也還帶著點,就算園方的設施功能不幸停擺了,估計也還能撐過接下來的幾天。」

 

他們昨晚睡前整理齊的行李就包括了烤肉獲得的食材箱、前日採購的手套和其他備品,還有他們從垃圾箱找出的兩支手槍……

 

「可現在外頭動亂得很,因為停電的關係,餐廳裡的食物八成保存不了多久,能用的物資也正在逐漸減少。」他看了眼外頭嘈雜而瘋狂的人群,語氣肯定地續說道:「雖然這幾天的生活應該無虞,可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找到一個安全的庇護所,好幫助我們抵擋那些失去了理智的人。找到了之後,再尋找一個至少能夠正常運作的黑石服務員……或是其他向外聯絡的管道,向外頭發出求救訊號,確保我們能得到救援……」

 

他現在最怕的事,除了是被捲入外頭的混亂外,就是這樂園的對外聯絡管道其實早已斷絕了,無論他們再等多久,也等不到人來救援……最後便群集困死在這晦暗的地下城裡,這是他最不樂見的後果。

 

可地震才剛發生……就算通往地上的線路因此受損了,說不定也有一段尚能夠使用、傳遞訊息的時間。

 

他認為那是他們在這局面下求生的關鍵……以及至少能嘗試去做的事。

「我們剛剛一路過來有看到幾名服務員……」李奕搖頭,神色有些複雜,「都沒有反應了,恐怕只能靠我們自己。」

 

「先去找食物。」楚懷瑾調整好了情緒,便接過江蘇河的話頭,沈穩地安排道:「之前沒有相關的準備,雖然有食材箱可以頂一段時間,但不知道會需要待多久……要盡可能延長資源。食材箱裡存放的是醃製的肉,可以放比較久,如果這幾天還能醃製,就多醃點,等找不到食物了再吃,先吃目前能在外面找到的。」

 

「還有藥品。」他面容沈肅,看向身邊的江蘇河,把他們睡前才討論過的可能又提了一次,「羅奈爾得所使用的那個『阿托品』,我們必須有所準備……這裡很可能有劇毒生物,以防萬一,能多拿一點是一點……其他傷藥應急藥可以的話也順便帶一些,要是有什麼狀況還能應付。」

 

「這些物資都可能先被拿光,我們先確保自己的狀況,再想辦法求救,何況我們也不是專業的,要是電話網路都斷了壞了不一定知道要怎麼解決,也許看遊客中有沒有其他相關的專業人士處理會更保險些,也可能在我們之前就有人成功發出訊息……」他搜索著腦中的地圖,遲了一會才續道:「然後我們看情況再找地方落腳。外面有食物的地方不多,我們先去醫護站,再搜查一下拳拳到肉的攤子,但那裡目標明顯,有可能已經擠滿人了,如果這樣我們就先回來,那時候餘震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可以再進里帕幔屋……找食物和想辦法求救,但不要在裡面待太久,要確保出什麼事也可以直接衝出來。」

 

見所有人都點了頭,他拍撫掌中江蘇河柔軟溫潤的手,看著其他人慎重地再次叮囑:「大家路上別驚慌,跟好彼此避免走散,注意安全,手上準備一點防身用的東西,」他視線停在羅奈爾得身上,頓了下後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稍稍放緩了聲音問:「身體還可以嗎?有什麼狀況都先說出來,大家好安排怎麼幫忙。」

「還行……就是沒什麼力氣,待會可能走不快。」羅奈爾得回瞧著楚懷瑾的臉,咬字混濁地說完,便又掩嘴咳了幾聲,慢慢續說道:「你們安排就好,我不會再亂跑了……還有——」

 

他本想叫個人來扶他,因為他幾乎全身都很乏力,被那名叫阿托品的藥物治療後,還是不太舒服。可江蘇河似乎早從他的表現中看出這點了,在他還沒開口尋求幫助前,就鬆開了楚懷瑾的手,穩穩地搭住他的臂膀,撐起了他。

 

「這樣行嗎?」江蘇河垂著頭,同樣放緩了聲音,輕輕地說:「等會好好踏穩腳步,別太趕急,我們都在這,不要擔心……嗯?」說著,便稍稍順了下對方的背,神情柔和且擔憂地細觀了下羅奈爾得的表情,得待對方點頭答應後,才又望向楚懷瑾說:「等會我帶著他墊後,你們走前頭吧,找物資要緊。」

 

儘管他知道阿托品是作用得非常迅速的解毒劑,可也還是非常擔心那也許還存在於羅奈爾得體內的神經毒、帶著人也實在走不快,或許也還會拖累其他人行動,使他們被生了歹心的人盯上,又或是在餘震再次發生時,沒法好好保護自己……

 

「……還是走中間吧,免得脫隊了,也不安全。」

 

楚懷瑾愣了下,看了眼江蘇河,又摸了摸羅奈爾得的頭,便示意李奕站到他倆的身後,自己則走在了前頭,謹慎小心地帶著大夥兒往前進,行進途中仍不時關注著眾人的狀況。

他們首先往醫護室進發,避開人在裡頭靠著身邊微弱的光源找著了幾瓶阿托品和傷藥、繃帶等資源,清點沒問題後便離開到街邊店上搜尋糧食,遠遠一見那早餐攤子真擠滿了搶資源的人,立刻掉頭就往回走,回到了半倒塌的里帕幔屋裡。估摸著目前暫時還算安全,地方也近,為求速度,便分成兩組人來行動——李奕和其餘兩人先行去尋找食物,楚懷瑾則帶著那兩名「弱者」去找向外聯絡的線索。

 

「蘇河,我好一點了……」在裡頭尋了陣,連半隻手機、電腦都沒發現,沒多久羅奈爾得便撐著身子,把讓給江蘇河攙著的那隻臂膀架開了,「讓我自己走吧,你比較沒負擔。」

 

江蘇河便嗯了聲,摸了下對方的頭,輕聲說:「別太勉強,有需要的時候就叫我。」

 

遍尋無果的情況下,他們最後去了印象中有著舊式電話的櫃檯,在櫃檯下方發現了一條纜線。

 

「這是……相連著的?」江蘇河檢查著舊式電話的台座,並不很確定地朝檢查著下方的楚懷瑾問。

「看來是。」楚懷瑾的目光隨電纜牽引的方向移動著,望回了有些傾倒的櫃檯上。「雖然有一些缺損,但說不定還能用,可以試著對外求救。」

 

江蘇河聞言,便試著撥打了電話,可電話裡頭卻只傳來了斷續的雜音,就像是線路根本沒接上似的。「……電話還能用,只是無法接通。」他掛了電話,堅定地看向楚懷瑾。「找人來幫忙?」

 

他想他們真的需要其他有專業技術的遊客來幫忙,就像楚懷瑾剛才說的一樣……尤其他發現這話筒上頭還沾著一層薄薄的土灰,一摸便知道是倒塌時落下來的,將其放下後,甚至還可以看到自己的指痕清楚地留在上頭,顯見從倒塌到他們找到櫃檯的這段時間,並沒有人碰過這架電話。

 

由此可以知道,他們很有可能是前幾批在地震發生後又重新回到里帕幔屋的人,更有可能是這架電話的第一發現者……在他們之前,或許還沒有人嘗試由這處向外傳遞求救,所以,試著做這件事是重要的,他們也許能因此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先找李奕他們過來。」楚懷瑾評估了下情況,低聲說道:「看他們有沒有會處理的,若真不行,也要先整頓好再找其他人,記得把東西都藏一藏,免得惹禍上身。」

 

他們所有的食物、水,和其他資源難保不會遭到其他遊客的覬覦,人性總是貪婪,在災難的面前更是毫無招架之力,一點淺薄的惡念都能滾成巨大的殺機。

 

「嗯。」江蘇河點頭應道。

 

為求保險,他們三人便一同離開櫃檯,將已經蒐集了些食物的李奕等人帶了過來,共同將現場看過了,再詳細說了遍情況。沉默中江蘇河正準備要開口商討如何去搬救兵來時,就看其中一人沉思了下,說了句「我好像能解決……」之後,便直接拿了捲外頭找來的電捲布,用利器拆開了電纜,挑出銅線又纏纏捲捲地弄了回去,就示意大家去試那台電話。

 

江蘇河恰巧離得近,剛才也大致摸過舊式電話的操作方式了,便自然地拿起了話筒,撥下他行前花功夫牢記的求救號碼。

 

「……有聲音了。」不到一分鐘後,他便抖著聲音說出了這句話,然後趕緊捏緊話筒,穩住聲音說︰「你好,我是逢迪亞公司營運的黑石樂園的遊客,樂園受地震影響而崩塌,把所有的遊客都困住了,樂園裡資源不多,我們需要聯邦盡速救援,還請你……」

 

似是感知到話筒這端的急迫,聯邦那頭也盡速給出了回應,讓江蘇河的臉上浮出了笑容,難掩激動地回頭說︰「救難署已經行動了,再過一兩天就能挖入這裡,援助我們——」

 

那消息就宛如是往地獄裡垂下的那條蛛絲似的,光是意識到它的存在,便足以讓人激昂得忘乎所以,腦門充血,而無法意識到周圍潛伏的危險。

 

說時遲那時快,江蘇河手邊的舊式電話機,便在這時爆出了一團光亮的火線,伴著一陣燒糊的黑煙往他手上的話筒衝來,於他驚得鬆手扔開的同時灼疼了他的掌心,令他悶哼了聲,反射性地閉上了眼,排斥著外來的傷害——可卻使他暴露在更龐大的危機下,眼看話機的機體就要被燃得引爆,炸出碎片並波及到他……

楚懷瑾就在邊上看著,雖然事發突然,勉強還能反應過來,示警的話是來不及喊,至少掐著點趕上伸手摟了江蘇河的腰按到懷裡,轉身藉著櫃檯的遮擋將人壓到了地上,一手不忘墊在對方腦後做緩衝,結實地給撞了一下,吃痛的悶哼聲隱沒在話機的爆炸聲響中。

 

因為角度的關係,儘管他整個人罩在江蘇河身上做了屏障,背上倒也沒被波及到弄出什麼傷,等了一會確定沒其他動靜,也沒觸動更多的坍塌,他才鬆了半口氣,撐起一點身打量著江蘇河,一邊用看的確認對方傷著沒,一邊難掩關切地問:「沒事吧?」

 

只是沒等到回答,他自己沒瞧出明顯的傷口,便忍不住先轉頭去看其他人的狀況。他沒出聲叫喚,就靠一雙眼瞧,昏暗的環境讓他不自覺瞇緊了半張琥珀色眸子,被煙塵刺激得聚積了些水氣,眨了眨愣是沒有落下來,在眼眶下盈出一彎淺淺的弧。

 

好在機靈的拉著不機靈的,一行人都堪堪躲過了,沒怎麼受傷。李奕第一個爬了起來,接線的那人緊跟著起來,看向楚懷瑾的視線有些慌張,嗆咳了幾聲之後窘迫地道:「抱歉……」

 

楚懷瑾沒讓他說完,語速有些快地截斷了後頭的話:「不是你的錯,能這麼迅速就成功地把消息傳遞出去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他定定地看著對方,放緩了聲音肯定道:「你做得很好,大家也沒受什麼傷。」

 

那人聽了便安下了心,情緒很快穩定下來,帶著背包和剛剛搜刮到的糧食和其他人一起往楚懷瑾這邊會合。

 

楚懷瑾扶著江蘇河坐起來,輕輕捏著對方纖細的手腕翻過來檢查了下掌心,見只有一點紅腫的痕跡便鬆了剩下半口氣,掏出消炎的清涼藥膏抹了一些直接擦了擦,而後按著那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皺著眉低聲問:「疼嗎?還有哪裡受傷沒有?」

「……有些疼,但不礙事。」江蘇河在對方上藥時「嘶」地吸了口氣,可被燙著的地方一上了藥膏就舒緩了,倒也不怎麼嚴重。這會兒答完了,便也下意識地自口袋中摸出了手帕,用掌心攏好,避著煙塵,輕輕地沾在對方的眼角上,汲著蓄在眼眶裡的淚,「被你這麼護著,其他地方也沒受傷……」

 

「但你的手很疼吧,是不是撞瘀了,還是磨破了?」擦完了,就將對方的手拉下來,攏在掌裡看,再側過身去看對方的背,見沒什麼傷痕,才吐了口氣,「幸好……沒出事。」

 

雖然爆炸的聲音及震盪都大,可他倒是沒漏聽楚懷瑾為護著他而壓著手的聲音,一時之間除了懵愣外,倒也相當擔憂對方的安危,尤其在周遭那些殘破的建築又為爆破影響時,他便更加緊張了……直到這刻,才稍稍放下心來,平復了情緒。

江蘇河探過來的手謹慎得很,楚懷瑾只稍稍斂了眼,沒被激出太防衛性的反射動作,眼神更被擦得柔和了些——及時的擦拭緩解了不適,也讓他的視線恢復清晰,簡直再符合心意也沒有了——他用另一手拍了拍對方握著自己的手,低聲安撫道:「沒事。」又過了會才稍稍鬆開。

 

他的手在此時過了一開始的麻木期,被提醒後更是痛得砭骨,可他除了皺眉,沒再哼一聲疼,連僵硬和顫抖都不顯眼,若不是有心仔細觀察,並不容易看出端倪。

 

萬幸這傷沒碰到什麼尖銳物,撞擊的力道雖大也還沒超過承受限度,最多也就是事後瘀點青,疼一會就能過的事情,然而也因此,他更不可能開口去說,那不僅他的尊嚴不許,現在的處境亦不合適。於是他也只是避開了用手的場合,克制著顫抖,打算默默地硬抗那陣疼痛,等它過去。

 

不過看著江蘇河他忽然就想起另一件事,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了不少,「樓下的垃圾市集,我印象中跟照明棒一樣的非賣品還有一種看起來很奇怪的機能飲料……我們現在身上都沒什麼存水,園區裡供水也撐不了多久,不如去看看那能不能用,可以的話拿幾瓶出來備著,好過沒水喝。」

 

其他人都同意了這般安排,一行人便起身謹慎地往下走,尋到了背門內那一列被磨去了標示的青色金屬罐。若在平時,這樣來歷不明的東西他們恐怕碰都不會想碰,可現在情況特殊,只能盡可能地收羅有限的物資,在打開瓶蓋沾了一口確定可以喝之後,每人都拿了幾罐塞進背包裡存著。

 

正收好了打算上去,沒想到本已停歇的地動又震盪起來,半塌的牆體搖搖欲墜,眼看著就快要二次塌陷,掩埋住已有些窄小的出口。

 

「快走,我們出去,跑!」楚懷瑾低聲道,向前推著旁人的肩膀和背包,自己殿後,左右躲開漸漸開始墜落的物體,有驚無險地押著其他人跑到了一樓,卻差點在自己出來時被忽而垮塌的隔板壓住,堪堪在最後加速跑了出來,只被濺出來的碎片在側臂上劃了一道小口。

 

他踉蹌了一下,但很快站住,心跳得很快,可是這時候還不能停下來。「走!」他叫住回頭關心自己的其他人,繼續向外跑,好在震動沒多久便停了,半塌的建築又取得了一次平衡,不再往下坍落,他們順利地跑出了里帕幔屋。

 

回到他之前找的那個角落,楚懷瑾撐著膝坐下來,慢慢地平復自己的呼吸。他左右看了眼周圍,見附近沒什麼人,便低聲道:「有人餓了嗎?可以在這邊先吃點,等等我們去找更好的落腳點,在那裡再好好整頓休息。不耐放的先吃,也別吃太多,躲著點其他人的關注……」

聽楚懷瑾這麼說,其他人就在喘了幾口氣後紛紛表示自己需要吃點,江蘇河和李奕便遮掩著自背包中取了些剛取得的食物出來,分給眾人。

 

從被驚醒到現在,失措地奔跑並接連不斷地遇到這些意外遭遇後,差不多也過了三、四個小時,大部分人的體力都快到極限了,不休息便無法繼續前進。就連自責自己拖累了夥伴的羅奈爾得都說了要吃些,好預留體力應付接下來的狀況,蒼白的臉色好不容易多了點血色,卻紅得像是要脫力了似的,稱不上是多好的狀態。

 

可或許是被楚懷瑾護得好的原因,除了心理上多受震盪外,江蘇河的狀態倒還算好,只是看著皮肉傷多。幫著分發完食物後,便用衣袖擦了擦方才找到的飲料罐頂,將它打了開來,遞到楚懷瑾的嘴邊,關切地看著他。「喝點吧。」

 

見人就著杯緣喝了幾口,便彎了彎眼,稍微掃了掃四周後,拿出了自醫護室找著的外傷藥,「可能會有些疼……你忍著點。」出了聲提醒後,就將藥均勻地抹在對方的側臂上,然後伸手摸了摸對方的後背,再湊過去低聲詢問。

 

「……還行嗎?」

 

他看得出對方在強撐,和天災、團體的凝聚力及感受到的疼痛頑強地博鬥著。不僅自願殿後,還為了保護他們而受了傷,為顧所有人的安危而時時緊繃著……撫著對方背脊的手便停了下來,攬在了對方的肩上。

 

「等會找到更好的落腳點之後,先好好睡一覺吧。」

「嗯。」適當的安撫讓繃緊的神經鬆懈了些,疲憊卻也因此洶湧而上,不僅僅是源於一路奔波驚嚇攢下來的消耗,更是因為現在原本就該是睡覺的時間。楚懷瑾順著動作靠在了江蘇河的肩上,眸眼瞇了瞇,睏倦地抵禦睡意,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委頓不少,像隻在飼育員面前收起了爪牙的大貓。

 

李奕見狀,挑了塊比較軟的牛排,掰小了和著麵包就一口的量遞到楚懷瑾嘴邊。「你也吃一點。」

 

楚懷瑾微微低下頭,叼進嘴裡吃了。李奕知道他累了,也沒讓他自己吃的打算,瞧準了狀態又餵了幾口,不過方向多少有些不順,正打算換個位置,就被江蘇河按住了。

「我來吧。」江蘇河朝他笑了下,就順手接過了他手上的東西,「你也先去休息,等會才有力氣繼續走。」

 

楚懷瑾就靠在他的肩上,由他來餵一定比李奕要來得方便些……再說李奕剛才帶著人四處搜索,也肯定比他還來得疲憊,多休息才好。

待李奕聞言去一旁休息了之後,他便接著繼續將牛排分成小份,加著麵包餵到楚懷瑾的嘴邊去,並伸手順著對方的背脊、揉揉後頸,偶爾也摸摸那枕在自己肩上的腦袋。

 

「……還是先睡一下?」就這麼餵了一陣子後,他便停下了動作,輕聲問道:「我替你看著,還有李奕在,你先睡一下也不要緊。」

楚懷瑾被摸得舒服,就更是睏到有些迷糊了,不自覺地舔了下江蘇河的手指,把剩下的那點殘渣吸進嘴裡,才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微微昂起頭在對方頸窩蹭了蹭。

 

他真的太想睡了。

 

江蘇河身上有一股好聞的清香味兒,像是那天晚上他們在房裡點的香,雖然還混著點動亂的塵灰味道,仍讓他越發打不起精神來,每條神經都舒展著嚷嚷要休息。

心想這裡也還算安全,只是毫無遮蔽不好過夜,有人醒著倒也沒什麼問題,楚懷瑾撐著最後一點理智嘟囔了聲:「就一會……」便嗅著那味道,漸漸睡著了。

江蘇河彎眼瞧著對方睡著的模樣,再動手輕撫著,又悄悄把人往自己懷裡面摟近了些,幾乎將半個頭都枕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就想讓其睡得安穩些。

 

……也不知是看人累得這麼疲憊而心疼多一點,還是看這人一累了就毫不設防地縮躺在他懷裡任他揉摸而開心得更多一點。

 

他想得有些出神,卻也不忘注意外在環境,還不忘偶爾揉捏楚懷瑾的頸子,替對方放鬆放鬆,就這麼再待了一兩個小時,差不多到地面上的日出時間後,李奕便走了過來,告訴他差不多得走了。他才有些不捨地將楚懷瑾搖醒,輕聲告知了狀況,再扶著人起來,背著行李往其他地方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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