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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三軍 x  七  

-入住-

淺色的建材,白色的門。

寬敞的門廊,素雅的植栽。

 

陸三軍將車停入車庫中後,就下車為七開了車門,隨後牽著人往屋內走去。

屋內採光挺好,有鑲著大面玻璃窗的天井能使陽光自頂樓灑下,照得地板上的地毯都暖呼呼的,舒適的空調更在裡頭循環著,桃心木製的沙發和桌子正放在大廳的中央,和內嵌於牆裡的電視櫃面對面。

 

桌上更擺著一盆開得正盛的夏雪片蓮。

 

鈴鐺似的潔白花兒細細密密地垂在長莖之下,每朵都只有幾釐米大,光是空調引起的一點微弱風流就足以讓它們微微搖曳著、輕擺著,聚集觀者的目光。

 

「還喜歡這裡嗎?」陸三軍瞧了瞧那盆他今早命人妝點上的花朵之後,便牽著七的手向對方問道。「或是說,你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雖然對於他而言,這棟拜訪次數屈指可數的別墅也算是一個嶄新的環境了,但七不可能會知道這件事,他也不會特地告知對方,所以剛才離開賭場所造成的情緒或壓力或許也該發酵了?他邊瞧著七頭頂上毛絨的軟耳邊想著,並同時稍稍克制住了揉捏的衝動,掛好唇邊的笑,將相牽著的手放鬆一些,只虛虛地挽著對方,而後噙著笑開了口。

 

「兩個選擇。」

 

「一是上樓和我到我的臥室去,二是單獨待在你的房間裡,一個鐘頭之後我會帶你去浴室進行盥洗。」

 

「到我的臥室裡不會發生什麼。我也在你的房裡放了些書籍、電子設備、毛毯和抱枕,喜歡的話就用吧,那是為你而準備的。」他望了下樓上,又瞧了瞧七的臉,而後張了下唇,似乎是想提醒什麼,可最後卻仍是直接合上了,又彎出一抹笑,沉黑的眼兒微微斂著,就這麼注視著七。「隨你想要的選吧,小東西。」

 

「要是餓了渴了,廚房也隨你用,別弄砸東西就行了。」

小東西……

 

七的眼皮顫了顫,耳朵微微下壓,對男人給自己的陌生稱呼感到新奇,有因不習慣而生的彆扭,但也並不討厭。他抿了抿唇,緩緩地環顧四周,又看了片刻那盆盛開的白花,僵硬的神色在不自覺中舒緩了幾分,而後望回仍耐心地朝自己笑的男人,點點頭後悄悄地再一次握回對方寬大的手,力道雖輕,卻也十分堅定而穩當,輕易不會錯認。

 

儘管一語不發,卻是表示了自己願意聽從安排的意願——雖然選擇先去自己房間或許能更快一些適應他將來起居的環境,然而那裡畢竟是他隨時可以去的地方,整棟房子卻不只那一處,想當然其他很多地方若不是主人領著他是去不了的,若要熟悉所有區塊以排除未知的危險,必然是聽從這個擅於引導的男人安排最好;何況對方把這個選項擺在前面,後一個作為備案,想來若不是考慮到他的感受,是不會有的。

 

即使不談這些,男人身為他在此處最熟悉的個體、以及此處最大的變數及主宰,加上那一直以來帶著體貼的言行,在在都令他感到較別處更盛地安全,也就不會傾向選擇獨自一人鎖在房間裡抵禦這個比他想像中還要更大幾倍的家,而寧願跟在對方身邊了。

 

說到底,不管心裡怎麼想,至少在名義上自己已成為了一隻專屬於男人的寵物,總是逃避這一點沒有意義,在對方總是朝自己釋出莫大善意的狀況下更是顯得有些可笑了。

陸三軍便笑了笑,握緊了那悄聲無息地朝自己伸來的手,將七牽往樓上去,帶入自己的臥室裡。

 

第一眼看上去,這間臥室的主色調比淺亮的客廳還深一些,滿佈著米色和淺褐色,偶爾還綴點深褐的原木家具,整體帶有一種穩重和緩的感覺。而由於這間臥室的面積並不大的關係,第二眼再細看時,視線的焦點便會集中到最右方去,被那張看上去非常柔軟、也相當寬敞的米白色雙人床捉住目光。

 

沒再多解釋什麼,陸三軍便將七牽至床角,並操著和緩的口吻,低低地命令道:「上去吧。」

 

「找個喜歡的位置坐好,然後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在七對他的話產生反應和行動前,他便先一步在說話時順手撓了撓七的顎骨,弄了弄那有些銳利的線條,然後輕笑了聲。

他其實並沒有要對七做什麼的意思,他讓對方上床,只是想為待會要進行的活動做點鋪墊而已——畢竟十五歲對他而言還是有點小了,等七再大點、和自己的關係更好點以後,再開始考慮將七當作性的對象來看待,似乎也不會太遲——何況他也挺喜歡七稍早對他表現出的態度,那輕輕碰過來的手中蘊含著的拘謹、審慎,和信任,都讓他感到很有趣。儘管他原先覺得對方應該會選擇一個人獨處一會,來舒緩初來乍到的緊張感,可現在的發展倒也挺好玩的,他很喜歡七這樣狀似依賴的表現,也不介意七再多流露一點讓他看看;當然,若是完全相反也挺有趣的,他很容易為了失控的事態而感到興奮——因為他總會一件件地將它們矯正過來。

 

他是真有點期待了。

七沒看過這麼大、這麼華美而舒適的臥房。

 

即使客觀來說面積並不是真的很大,對他禁錮在一個小角落的見識而言也算是一番新天地了。舒適的配色、磨去邊角且質地模樣都上好的家具、簡潔而充滿設計感的擺設,甚至是燈的光亮與彩度,每一個細節都透著股讓人熨帖的溫暖,而並不只有如大廳般給人冷漠感的亮麗外表而已。是以哪怕方才一路見過更大的門廊、客廳,也不如此刻來得吸引他、令他震撼。

 

到底只是個少年人,就算平時表現得再老成,他的閱歷也仍不到真正能處變不驚的地步,便是個性本也不活潑,對於這些新鮮事物依舊有幾分好奇,不禁多打量了一會,才在被觸碰時回過神來,順著那親暱而讓他窘迫中又微妙地感到有些舒服的動作斂下眼,默默地看向身前顯然十分柔軟好躺的床。

 

儘管沒有想太多,床這樣的位置對他而言畢竟有些私密,一下子就要整個坐上去不只令他產生了侵入別人空間的不安,亦有種被撥開外殼的感覺,就像被丟入陌生池水裡的崽貓,比起來更似週身防衛的安全空間被侵犯地惶惑。他因而猶疑地僵硬了身體,只是還記得要聽話、也不是真覺得這樣的要求有多不合理,片刻後便努力彎下身試探地伸手按了按床面,稍微習慣後才進一步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他當然還談不上有什麼喜歡的位子。冰涼的被面貼在肌膚上幾乎像有火在烤,連床面上的空氣都似是凝窒了,有如一面牆阻擋他再更往裡去。他手心不覺出了點薄汗,完全跪上去後只在邊沿的一點小空間緩緩挪著腿轉了半圈,面朝一直笑著的男人,又往旁邊挪出了點空間給對方,這才拘謹地壓著腿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上,並緩緩抬起眼,順從地讓視線落在男人漆黑的眸上。

 

目光相觸的瞬間,他卻又沒忍住微幅地錯開了,落在下方一些的鼻梁上。儘管壓抑著,他仍不自覺更濃了幾分地緊張起來,連身體都微微打著顫。

陸三軍並沒有要多刁難七的意思,但對方竭盡全力遵從著他的命令的樣子也著實取悅了他。他半著斂眼笑望著七,瞧那因緊張而狠狠繃著的瘦肩和胳臂、和那因恐懼而顫抖著的耳與臉,便張口安撫道:「別怕。」

 

「我只是想在這裡繼續和你聊聊。」

 

儘管他的心情確實挺愉快的,卻還不想將這份愉快建立在七的被剝奪感上——如果以後有需要的話,他想他會這麼做的,但現在當然還不是時候——而方才七在觀覽房間時,他其實也有注意到對方眼裡所帶著的驚奇,並認為自己破壞了對方觀賞房間的舉動稍微有點可惜。嗯,只是稍微而已,畢竟要是他真的放著七在門口對著室內發呆,對方說不定還會感到害臊呢。他不認為那樣的尷尬會比現在的緊張要來得好,所以只這麼想過後,就將這些思考全拋開來了,繼續凝望著眼前的人。

 

「再往後坐一點吧。」而後便轉開視線,彎下身坐了下來,坐在和七隔著一段距離的另一側床角上,似乎正試圖緩解對方的緊張。「如果離我太近會讓你感到不安,那我就允許你能在臥室裡和我保持一段你覺得安全的距離。」

 

「況且剛才在賭場時,我還沒來得及和你提到我的姓名——雖說這並不是什麼要事,可一個人寵連自己主人的名姓都不知道的話,也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所以你要記好了,七。」

「我姓陸,名三軍。你想叫我『主人』還是『陸先生』都行,隨你喜好。要是兩者都叫不順口,我們再另議。」

 

「明白嗎?」

 

說到這句話時,他又緩緩的、緩緩的,將視線轉了回去,沉黑的眼裡滿載著笑意,語氣紳士地向七詢問著。

七點了點頭,這一次沒再把視線挪開,儘管仍帶著些許因緊張而生的侷促,也依舊穩穩地承接了那本就為了自己柔和不少的視線,並沈靜地回望,一雙金色的眸子收斂了鋒芒而顯得特別圓潤明澈。

 

他沒有跟著開口叫喚——不論是哪一個稱呼,他都沒感覺現在需要使用,也沒有那點念頭想出這個聲——只是先記在了心底,半是聽話半是自然而然的。儘管對方就算一直不自我介紹也確實沒什麼影響,但平時便是認識個人,多少也是要知道姓名的,即使是他那般沒什麼意義的名字,也還是必然程序的一環,所以作為將來需要朝夕相處的人,記得這點事情也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了。不過男人溫和中透著威嚴的話語一向令他不自覺地信服,也就讓他更慎重地將這句話在心裡想了幾遍,當規則一樣地加深了記憶。

 

等想完了,他才又想了遍對方前面說的話,沒忍住張了張嘴,想要辯解,「我,」可是當聲音一出口,他又想一個剛和自己建立主寵關係的人,能這麼明事理地多給自己一點空間有什麼不好,何必非要上趕著去否定呢?一下子就卡殼了。然而話都說了一半,他也不喜歡為了某種目的造成不必要的誤會,更何況現在叫他一個人往床上坐,繼續更深地入侵別人領地同時感覺自己也被這領地侵犯,還不如離這相對熟悉、又是這空間裡的主宰的男人近一點來得讓他感覺自在些,便又接著道:「沒有。」

 

像是為了佐證一般,他挪了挪腿,反向拉近了對方體貼拉開的距離,讓彼此間只剩幾指寬的空隙,又強調似地復述了一次:「我不怕。」

 

他是真的不怕這個一直很是關照自己的男人——就算面對只有可能虐待自己的人,他都不見得會想到恐懼這樣的情緒,而是先炸起渾身的毛來個玉石俱焚——雖然他也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的緊張,或者那之中還帶著的亢奮,被腎上腺素催發,反倒還似是比平時神思清明了許多。即使身下那張柔軟的床總莫名讓他有點如坐針氈,不過這問題在對方一同坐下後,也漸漸小得讓他忘了,心緒一點一點地愈發安定了下來。

陸三軍有些意外,可從傾聽到領悟,他也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便達成了。臉上剛露出的怔愣也幾乎在這瞬間內便再次被從容的笑給替下了。在下個瞬間,更伸手輕輕拂過了對方的絨耳,而後低聲說道:「——那要靠得再近一點嗎?」

 

他喜歡七那瞧起來特別不設防的眼神。

 

「如果你需要我就近待著,好幫助你適應環境的話,我很樂意這麼做。」因為那雙金色的、清澄的、圓亮的眼裡透出的美好帶給了他一種陌生的新鮮感。就好像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根本不是自己連著幾個禮拜觀察的那名猞猁亞人似的、是全新的物種、也似是一塊遭打磨過後,頭一次自粗糙的礦體中露出精緻清透的芯子似的寶石般,透出了他從未想過的光芒。因為瞧見了如此光景的緣故,他瞧著七的神情有瞬間便又流露出了極其微薄的憐愛。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覺得被人畏懼與被人依賴的感受於他而言是完全相同的,可在今天之後,這樣的論點無疑是會被推翻的。而在他有了這個顛覆性的論點後,又馬上想起了他在客廳裡擺著的夏雪片蓮,想他帶七回來的目的,和正在腦海裡不斷累積疊加的七的樣子。「七。」他喚了下對方的名字,並把手收回來,只留一雙裡頭充著少許狹促的眼還粘在對方的身上。看那認真的眼神,也看他與對方之間那被縮短成了幾寸的距離,而後便又笑了出聲。

 

「以一個主人的身份而言,我是希望我的寵物能更親近我一點的。」

 

他發現他似乎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再中意這個小傢伙一點,至少七那句「我不怕」確實觸到了他心裡的某塊角落,並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記深刻的反饋。

 

而在他這貧乏而無味的人生中,這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增味劑了。

再近一點?是要多近?

 

七看著彼此間已經夠狹窄的距離,不禁感到困惑,但還是在聽見男人表示喜歡之後,又再往對方身邊靠了靠,直到彼此的腿輕輕地碰在一起。

 

他還不是很習慣……不論是耳朵上隱隱約約的觸感,還是自己原本就鮮少有人會叫喚的名字。哪怕那個單字沒有什麼意義,在這一天被男人頻繁地掛在嘴上、受那些笑意與專注沁染後,聽在他耳裡,似乎也變得微妙地特別了起來。

 

每一個潤物無聲的細節,都像耐心熬煮的文火,一點一點地悄悄侵蝕著界線,讓他逐步麻痺了防衛,不僅在不知不覺間接納了更多陌生的刺激,甚而無可否認地開始從中獲得莫名的舒適,並因此有了點複雜但又不討厭的情緒……也更有了配合對方的主動意願。

雖說陸三軍心中最理想的距離應該是讓七坐到他的腿上,乖巧地窩在那裡才對。可他現在並沒有想要實現理想的衝動,而只是伸手過去虛攬住了七的腰,輕輕地將人再往懷裡拉近一些,然後繼續瞧著對方,又像在確認似的將人再檢視了遍。

 

就好像連每根毛髮、每吋肌膚,每塊肌肉起伏的位置都要記仔細似的,目光集中的位置瑣細到了令人發毛的地步。

 

直到全看完了,又或者是他終於看滿意了,這樣的注視才停了下來。「……我很高興你這麼勇敢。」

 

七或許沒看過藍鬍子的童話,沒看過鮮血從鑰匙裡湧出來,使女人戰慄,而藍鬍子則露出本性,拿著刀斧胡亂揮舞,試圖殺死這第無數個打開了藏屍的房間的女人的畫面。

他忍不住這麼想到,然後又想到了對方的教育問題。他不認為現在的七愚笨,但未來可不一定。所以他老早就決定要替對方請些家教、或自己來教導對方繼續習字讀書,可他不會在第一天就強塞這些課程讓七學習,那會弄壞對方的。即便他某方面而言挺想那麼做的,也不行。

對了。教育的問題想完後,他又想到了食宿的問題,很顯然的,他並不曉得七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這些事就連平時負責照料七的飼育員也不清楚,所以這是有必要問的,在晚餐的兩個小時前得問出來。

他是重視這些事的,因為即便七才剛來,他也不希望他的照料出現任何紕漏,那有違於他的原則,更容易破壞他這難得的飼育經驗。

 

他得在麵包的每個孔隙中都填上香醇的牛乳和蜂蜜,它才會變得甜美。但灑多了不行,灑少了當然也不行。他需要透過完美的事物來鎮定身心、而這至少也得是對他而言的完美。

 

「聽好了,七。」他沉默了一陣子後,又開口了,有條不紊地交代著今日的流程。「待會我會帶你到浴室去洗漱,洗漱完後,會有個空檔讓你休息。這段休息時間會一直持續到六點的晚餐時間為止。這件事你可得記清楚,因為六點時你一定得到一樓去,和我一起用餐。用餐結束後,你依然可以自由活動,可十點時一定得準時上床睡覺,到你的臥房或我的臥房裡都行。」

 

「明白嗎?」

 

將流程都說完了之後,陸三軍又問出了和上次相同的問句,並順手摟緊了對方的腰,將唇貼近對方的耳旁,輕輕吐著氣。

 

「明白了就出聲回答,別再只點頭了。」

才剛緩緩放鬆下來的七不禁又因瞬間拉近的距離而再次僵硬起來,溫熱的吐息裹挾著低磁聲線吹進敏感的耳道中,像是一路搔到了心肺邊,引起半邊身體的戰慄和稱不上舒服的酥麻,令他不禁縮了縮身體,毛髮都不受控制地微微炸起。壓抑著更大幅度的反應,他沒有不自量力地伸手推開男人、亦沒有逃開,只是緩緩端正了姿勢僵坐著,而在差一點又點頭的那個空檔,忽而回過神來,自那些話語的餘韻中,捕捉到對方在體貼溫和下被淡化、卻仍明顯無比的強勢和圖窮匕現般隱隱冒頭的冰冷。

 

「……嗯。」他有些遲疑地應了聲,卻似乎自行從中漸漸品出了點薄淡的警告意味,想一想自己這般也不知算不算符合要求、會不會惹男人生氣,保險起見便又聊勝於無地多補了一句:「好。」

 

他其實不太在意被關注打量,多少有些我行我素的個性也根本不會在乎別人怎麼想,可在方才他因為太過親密的碰觸而有些緊繃,片刻後又因沒落到實處而鬆懈下來、順勢輕輕靠在男人身上後,對方緊隨而來、專注得幾乎可說是肆意的目光仍多少讓他清晰地感到了緊張。想起男人以往隱藏收斂時便透著高等獵食者氣息的威勢,他想自己應當依舊不是為了尷尬,而是因那彷彿要被剝皮拆骨、吞吃殆盡的危機感在本能地戰慄。可光是這樣還不能讓他放在心上,於是他又想,自己介意的,或許是那些冷下來的視線以及話語,哪怕他明白這可能才是隱藏在溫柔表面下的真實,也無法遏止自己對男人所給予的包容與溫暖產生的留戀,進而被剝奪感攪得隱隱驚惶。

 

他還不想為了太不起眼且無所謂的小事失去這些,也就因此不希望男人生氣,更從而前所未有地聽話,分明已經覺得太過親暱了,仍在片刻思索後,又往對方身上靠了靠——儘管這個姿勢對他的負擔有些大,因為他不敢也不想真正壓上去,便繃著身子努力自己撐住這奇怪的姿勢,彼此間相觸的地方確實只是輕輕碰著,絲毫沒有一分力道。

 

他在腦海裡再三地復述男人的話以加深記憶,儘管這要求分明不複雜,不需要這樣仔細也能記明白,他卻怕出一點紕漏似地謹慎,直到身體撐得都在發抖了,也仍執著地持續著。

 

一根筋通到底的他,自然不會發現自己正被男人張馳有度、一棍棒一糖果地慢慢帶離以往的思維慣性,更不會意識到自己這般言行,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討好了——若是他知道了,也許會立刻停止這樣的作為,畢竟他從不屑於討好別人。

 

但顯然他是不會有機會與心力,去思考這些男人不願他去想的事情了。

他確實像一方難馴的白布,分明拒人千里之外,卻被陸三軍有意無意地一把抓住這特質中同時存有的弱點而拉近了距離,更在那耐心的調和中,漸漸染上了絲絲不屬於自己的淺淡色彩。

「乖。」陸三軍滿意於七的態度,而截至目前為止,他也沒有在對方身上看見令他覺得不滿的地方,就連那少許的緊張與防備感都讓他覺得有趣,進而覺得滿足。所以他垂首吻了下對方的髮,再沿著絨毛生長的方向輕輕地順了順右側的耳朵。他看著那似貓的猞猁耳朵反射性的彈動了兩下後,便笑著瞇了瞇眼,繼續一下下的、慢而專注地輪流摸著七的兩隻耳朵。

 

棕色、茶色,黑色的貓毛,和他封存在歲月裡的某些記憶一樣陳舊的色彩,在他的掌下顫動著。讓他有瞬間感覺自己就好像在藉著撫摸對方表層的過程,來撫摸他那些未能露出頭的、年少的、幽微的、輕薄的,而未能實現的渴望似的。人的情感總是那麼不可思議,他想,他那些發黃的回憶和眼前鮮活的亞人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可他的情感卻突然將這彷彿分別立在水平線兩端的兩者毫無限制地拉近了,將它們攪成了幾近於一體的稠雲,曖昧朦朧地形成了他此刻行動的理由……這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連結啊。

但比起這飄渺的動機,在這個當下自他手心底傳來的熱度似乎更現實一點。他摸著摸著,蹭得久了,臥室裡恆溫的空調也就似乎不能讓手掌摸著耳朵的溫度降下來了,所以這會兒,七的耳朵也就讓他蹭得開始有些微熱了。

 

陸三軍第一次對停手這件事出現了明顯的牴觸感,但為了避免對方難過,他還是放開了手。

 

他望著七,就像是又開始打量對方了,總之就這麼勾著很是神秘的笑用同樣的方式轉著目光地瞧著對方。對他來說,這大概是一種告知對方自己充滿餘裕的手段,某種上位者用來隱藏心意的面具。一旦戴上了,就很難摘下來了,無論他想或不想。畢竟面具就和圖畫上的油彩一樣是極其方便的工具,所以他總是一層又一層的、一層又一層地給自己刷上濃烈的色彩,層層疊疊地將自己刷得面目全非。而雖然他不見得會將自己刷到遺忘原來形體的地步,可原來的色彩卻也早已在增色的過程中被忘記了。但縱使如此,他也並沒有想記起的衝動,便很是無所謂地就這麼放棄了記憶,而只在需要時再給自己添上新的色彩,好應付當下的場合。

 

就像此時,他其實只是在思索該怎麼說出接下來他想說的話。他熟練地用那種笑那種目光來填補他因思考而出現的空白,同時腦裡也正進行著強烈的化合反應。

 

「現在站起來,跟我到浴室去吧。」他開口的時間其實並沒有離那聲「乖」很遠,這跟那大約是在間隔五分鐘內所發生的事。「我先替你洗個澡,再繼續帶你認識家裡。」

 

他親切地看著那雙被他撫摸了五分鐘以上的耳朵,並自顧自地覺得那已經是他的東西了。不過他說話時雖然只看著七的耳朵,但他的心裡卻還是裝著某一部分的七,是的,某一部份的。

 

無論是觀察用的那幾個禮拜、來到這裡的那十幾分鐘車程,還是這用來撫摸對方的短短五分鐘,都一定無法讓他把七整個人都裝進心裡的。

 

「有什麼需求都可以和我商量,別把自己悶壞了,在合理範圍內,我並不會虧待你。」

 

陸三軍說完話後便笑了笑,而後鬆手站了起來,立在原地等著七反應。

 

至於這反應是跟上來,還是不跟上來,他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在意。

也就是這麼等著而已。

七並不喜歡被摸耳朵,或者說他就沒有哪裡喜歡被人碰過,那麼直白而鮮明的碰觸給他的感受並不舒適,儘管男人順著絨毛方向、緩慢而輕柔的動作已經最大程度地降低了抵觸的心理,他仍有幾次幾乎想甩甩自己的頭耳,好擺脫那溫熱寬厚的手掌。

 

可那一聲簡短的讚揚,就像是魔咒一樣,帶著電流般的麻癢燙過他心頭,讓他無法抗拒地渾身軟了下來,更不自覺地隱忍著順從對方,連心跳都快了幾分,一向冷澈的心緒亦染上了溫度,隱隱地鼓動著,似雀躍、似歡欣,催促他再聽話一些,彷彿這樣就能讓男人再多講一點……再多稱讚自己一點。

 

他喜歡那種感覺。

 

那感受很陌生,但卻不妨礙他十分直觀地發現這件事;同樣的,以往從未有過類似經驗的孤僻,也不會影響他在自己的接受範圍內,盡可能地去追逐這種觸手可及的美好體驗——即使他並不是很清晰地明白這種念頭從何而來,也沒有餘裕去思考這些事。畢竟剛到這個新環境跟著一個不真是那麼熟悉的主人過嶄新的生活,他需要費心適應的東西還有太多太多,何況本身就不是太在意這些瑣碎的事,自然是結果能接受就好,完全不會想去顧慮那麼多。

 

然而這兩種心思間的衝突多少拖住了他的注意,也就沒捕捉到男人話語中的細節,呆愣了會後正想點頭,又想起對方的叮囑,便開口應了聲:「好。」旋即跟著下了床,湊到男人身後不遠處挺直腰背站好,只抬頭輕輕望了眼對方鼓勵般笑著的面容一眼,就拘謹地斂起雙眸,一副聽命行事的樣子。

 

他們相處得還不夠久,信任關係尚且談不上有多穩固,可不論是自己到目前為止所擁有的待遇、還是男人令人折服的氣質與說一不二的行事作風,他還是挺相信對方所說的話的。

見七這麼聽話,陸三軍臉上的笑意便再濃了點,隨後就自然地握起了對方的手,將人引到浴室去。

 

這間浴室挺大的,面積莫約是臥室的一半。而浴室裡的下嵌式長方形浴池,又佔浴室面積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左右,有足以泡入三個人,而不顯得擁擠的大小。材質則是石製的,黑而偏藍的石子,內裡還似乎摻了些閃石或矽石,瞧起來一閃一閃的,可以想見當水浸在裡頭時會反射出多深又多沉的光,瞧上去應該挺美的。

而似乎是為了方便坐浴的關係,浴池中央有幾階不太明顯的階梯。在看來溫馨的浴池邊上,也有個看起來也可供坐憩的平台,上頭放著幾個柔軟的坐墊。

 

至於洗澡用的盥洗用具,則陳列在斜前方的邊架上,不算多整齊地擺放在那裡,看得出主人使用過的痕跡——而這八成也是整棟房屋裡最有生活味的地方了。

 

「去那裡坐好。」指著浴池旁的坐墊,陸三軍如此吩咐道,自己則先站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將雙手浸到水流裡,仔仔細細地洗起了每根指頭、指縫,並用洗劑再謹慎地洗了兩次。幾乎像有潔癖似的彷彿望了幾遍自己的手,才緩慢地拎起一旁的手巾將它擦乾,轉身走到七的面前。

七並未多思,徑直走到指定的位置規矩坐下,沒搞明白陸三軍的用意而空下來的心神,忍不住就飄到這同樣豪華漂亮的浴間景致上,更在一輪巡視觀察後,很快被那浴池吸住了目光。

 

他對奢華之物沒什麼太大的偏好,然而被打磨得滑膩、又璀璨亮麗的大塊石料看上去便似星斗一般,令他心生喜愛。那顏色既深邃又充滿魅力,讓他不知怎地聯想到男人的眼睛,因而垂頭抿了抿唇,一手不自覺地搭上另一側手臂,一時間為這念頭自我感覺有些尷尬。

 

沒能分心成功,他正好收攏起對於新鮮事物的關注,繼而在陸三軍轉過身走來的第一個瞬間能立刻反應過來,抬眸難掩困惑地望向越靠越近的男人。他不禁有些緊繃,但也依舊壓抑著沒做出反應,只坐在原地;直到男人的手觸上了他的肩,更緊接著替他解開了衣襟,他才自短暫的呆愣中回過神,連皺眉的反應都來不及,便反射性地張了張嘴,手指因為抬起的趨力彈了一下。

 

可還不待他說些什麼,眼前男人那認真的神情就像栓子塞住了他的喉口,讓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僵持了片刻,方又把那句「我自己可以」吞了回去,只渾身僵硬地由著人擺弄。

 

他不明白男人為何如此,然而對方一舉一動都太過理所當然,沒有半分褻玩之意,讓他一時竟分不清是否主寵之間本當如此,便不敢推拒,思緒愈發混亂得理不清楚,身上忍不住隨之羞恥得微幅顫抖起來——在意識到自己可能連洗澡都不能自主時,更是紅了臉咬著唇閉上雙眼,眼睫輕顫,彷彿不忍再多看哪怕一點。

陸三軍脫下了七的上衣後,那纖瘦而近乎削瘦的身材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而他也極其自然地順著解開了對方的褲襠,動作仔細地脫下外褲與裡頭保護著私密部位的底褲。並在半跪著執行完這些動作後,將手頭的衣物給疊好,擺在一旁,才緩緩地站了起來,用那不帶半點情色意味的目光凝視著對方赤裸的身體——就像在研究什麼似的瞧著七那自尾椎處延伸出來的、軟長蓬圓的猞猁尾巴,眼底也升起了一些少見的新奇。

 

這是他第一次飼養亞人,也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又仔細地瞧著亞人的身體。也因此便對那異於人類的構造感到特別新奇,挺想握住七的尾巴好好搓弄一番,看看前後的構造。可顧慮到七的自尊心、以及努力適應新環境、適應他的命令的緊張感和壓力,他便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而只在細細地瞧完七的身體後,轉身取了蓮蓬頭,並將水開到最小,捧在手心裡一點一點謹慎地試著溫度。

 

「若是水溫太熱太冷了。」他在感覺溫度恰當時微微彎下身來,湊近了七的身邊,望著那雖削瘦得可憐、卻仍帶點奇異美感的身體,便緩慢將水先淋到了對方細瘦的腳趾上,並慢慢地往前挪,將水流漸漸地導到對方的小腿、膝頭上。再望著那被水給蓋過,好似變得有些水靈的皮膚笑了笑,輕聲提醒道:「記得和我說,我會替你調的。」

 

而後幾乎沒有停頓的,在說完話後,他就立刻伸手觸上了七那正被水流給覆著的腳背,輕輕地、慎重地蹭洗了起來。

 

像是被比想像中更不豐腴、甚至連肋骨的痕跡都有些清晰可見的身體再喚起了一小點的憐惜。陸三軍雖沒有將這樣的情緒表現在臉上,卻更加放輕了手上的力道,而盡量不過分停留在一處地撫摸著對方。有時更甚至就順著水流沖過的軌跡那麼一迴就過去了,每個動作的力氣都淡得可以、耗時也短得嚇人。

然而他似乎還是堅持著一定要撫遍七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由此開始「記憶」似的。細細地摸過了七的雙腳和雙腿後,便將蓮蓬頭再往上移,先是沖了左臂、再沖了右臂,然後再緩緩地直起身來,執手摸上了七的頸子和下顎,輕柔地蹭了蹭。眼神和神情至此也帶上了一點暖意,就只差沒有贈上一吻,算作獎勵,也順道稱讚對方的乖巧了。「頭抬起來,身體微微往後仰,手撐好。」

 

「接下來的步驟可能會讓你有點癢,別害怕,忍忍就過了。」

 

說著,便輕輕地戳弄著沾到了對方頰上的水珠,然後順著滑到了那尖尖的下顎上,逗弄似的撓了撓,再接著就直接捧住了對方的下顎,用寬大的手掌由下托握著七的小半個臉頰,並齊齊動著手指輕搔著對方。

 

「你會習慣的……我的七。」

 

指腹再蹭了下頰面後,便定住了。

他俯首吻過了七的唇後,便退了開來,噙著笑望著七。

聲音中帶點嘉許,也帶點蠱惑似的褒獎,還帶了點少許的信任,一點點地,摻在那些油彩裡面,就好像很不明顯似的浮游著。

 

「……我的乖孩子。」

哪怕不久之前才被教導要出聲回話,此刻七卻也顧不上了,他甚至連話都聽不清晰,淋在腿上那些分明因男人心細而溫度宜人的水流都無端地讓他倍感燒灼,一點一點蔓延如同萬蟻啃蝕,將他的手腳都密密纏起。他的呼吸短促,淺得近乎窒息,親暱的碰觸令他微微瑟縮,閉著的眼讓他沒有意識到印在唇上的是一個吻,只是不斷地抖著,直到被最後那兩句低語逼得洩出了幾聲破碎的嗚咽,口鼻間便忽而急促紊亂地喘息起來,片刻後方才再次漸漸微弱下去。

 

他虛脫似地軟了腰,纖長的睫毛輕輕搧了搧,露出內裡金色潮濕的眼眸一瞬後又再闔起,不知是脫力還是服從地微微側過頭,不太明顯地靠了下頰邊的手。

 

他是……乖孩子。

 

蹙起的眉因而緩緩舒展,他的神色也彷彿從中獲取了些許安慰似地鬆了鬆。

 

他是……這個男人的——陸三軍的……乖孩子。

 

快慰和彆扭雜糅在一起,他不覺抽了抽手指,彷彿下一刻就會跳起,卻仍一動也沒動。

 

男人溫軟而滿是安撫誘導的話語像一張甜蜜且帶有咒術的網將他兜頭罩住,他擺脫不了,越掙扎越沈溺,終於是壓抑不住那點隱隱的渴望,失足淪陷。

 

會習慣的……

他可是個乖孩子。

 

微弱的泣音碎散在喉間,他彷彿哭過又彷彿沒有,旋即因那股微妙的滿足逐漸靜了下來,並在同時有了些別於往日的歸屬感——如同被男人收攏在手中支配一樣——哪怕羞恥依舊,身體還在緊繃、顫抖,眼睛更未能睜開,到底沒有先前那般失控。他按著男人的要求挪動自己酸軟的身體,盡力擺出符合的姿勢,像是一朵悄悄綻開的花在對方面前伸展、露出脆弱的內裡,唯有手指因不安而微微蜷起——但沒事的,他告訴自己。

 

忍一忍就好了……沒事的。

 

他一次次想著男人的話,漸漸地……便也彷彿是被催眠了一樣。

這一連串的反應使七看上去有些可憐,也使陸三軍短暫地停下了動作,聽著那斷續的泣音,張口安撫對方。「沒事的。」

 

他說完,便低低地笑了一聲。「身體別這麼緊繃,按你喜歡的姿勢坐著就行了……」

 

嘴上這麼哄完後,他還仔仔細細地瞧了七幾秒,直到他確定他做的所有舉動都還在七的承受範圍內,即使超出了些許也不礙事後,才繼續動手洗起了那平坦薄弱的胸膛、那窄細柔韌的腰,還有那稚嫩而粉紅的性器——即便他對未成年的孩子真提不起多大的興趣,手上的動作仍舊細得像真有那麼回事一樣,先是捧進掌裡,輕柔仔細地撫過外層,而後便將那覆於頂端的表皮翻起,以姆指稍稍搓了下裡頭,再用水稍微沖過,視線更一直集中在那處,專注地盯著——做完後,更輕拍了對方細而無肉的腿幾下,低聲吩咐道:「轉過身去,跪在階梯上,七。」

 

而在七顫抖著翻過身去,將雙手抵在方才坐著的位置上,然後伏低身體,將整條骨感的脊線與窄翹的臀部都露出來,即便依然低低地埋著頭、因為強烈的緊張感而將尾巴縮在兩腿間,但卻仍聽話地遵從著他的命令時。陸三軍便立刻抬手揉上了七的腦袋,滿意地凝視著對方,再放開手一路摸向對方的後背,順著脊椎中央的線條來回撫了好幾次,接著更握住兩側微彎的肩胛骨,略微捏了捏。就像是在給予某種嘉獎,或是因過於愉悅而下意識做出的舉動似的。

 

他的七的確是個聽話的乖孩子。

這樣閉著眼……既緊繃又痛苦,可卻又對他釋出了一些信任,努力擺出柔軟的姿態讓他賞玩的樣子,實在可愛極了。

 

他照樣清洗了對方的後背、腰窩,和臀部後,便輕輕地用兩指提出了對方夾在腿間的尾巴,並將手圈起來,圍在那圓蓬尾巴的根部,上下捋弄著、將帶著斑點的區域與漆黑的尾端全都打濕後,便從架上取了點肥皂,塗在對方的尾巴上,再悉心地沖乾淨。

 

隨後洗頭和洗耳朵的步驟,因為他其實還不那麼熟悉替貓科動物清洗頭部的方法,擔心會讓水跑進去,導致耳道發炎的關係。就只捧起了七的臉,用沾濕了的絨布細細擦過後,就這麼結束了這個洗澡的環節。

 

「……可以睜眼了。」

 

將用具全歸位,再替七包上了條米色的浴巾,慎重地抱起了、圈在懷中後,陸三軍便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往臥室走。「瞧你抖成這副樣子,是不是不喜歡我替你洗澡的感覺?」

 

他的聲音裡帶了一點笑意和一點揶揄,就算不注意聽,也能聽出裡頭調笑的味道。就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對方喜不喜歡、討不討厭一樣——因為即使真回答了不喜歡,他恐怕也會繼續故我地持續一樣的行動,所以回答這個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只不過是在替他再增加點娛樂成份而已——但就算如此,他瞧著七的眼神卻還是帶了幾分淺薄的認真,就像是真要記住對方的答案,只要將它記住了,就永遠不會忘了一樣。

 

而手臂圈著七的力道也一直維持在不讓對方感到緊繃,也不使對方的身體向下滑落、或感到任何不安定的區間內。

 

「還是討厭我這麼碰你呢?」

 

他將七妥善地抱到了他的床上後,更一面摟著對方,一面自床頭取了另一條浴巾來擦拭對方的身體、耳朵,和尾巴,邊擦著,邊這麼隨口地繼續問了句,臉上的笑意也更濃了一層,將視線對在了七的視線上,等著七回答。

七不曉得該如何作答。

 

他自小有意識開始,生活起居一向自己打理,既不習慣被人這般照顧,高漲的防備心也不喜歡和人這麼親近——也沒有誰會有這樣的耐心對他這麼一個冷冰冰的孩子如此體貼,令他信服之餘還得溫柔中不失威嚴,尺度掌握得剛好在他不那麼甘願卻又拒絕不了的分界——他對這樣的相處根本毫無經驗,感受又奇妙複雜得根本理不清楚,如何給出一個清晰準確的答案?若單問心情,他並不是那麼討厭這些,然而也真的不那麼喜歡,答是或不是都不對,再說不論如何,他就算是討厭,又能直接擺明了這樣說嗎?也許對其他人他會毫不猶豫,甚至還會一爪子撓過去,可是在他面前的顯然不是那些自己完全不放在眼裡的陌生人,而是他現在及未來都無可非議的主人,除了這點奇怪卻又不是真的妨害到什麼的舉動外、無不照顧著他的感受,幾乎無微不至又適度給予他尊重的主人,他一點也不想因為一時嘴快或任何無心之失去毀壞這段關係;而若講道理,他又無法確定這樣的事情到底正不正常,自己有沒有立場去反駁或者糾正……

 

他多少知道自己狀況不似尋常亞人,可正因以往享受於獨行俠的小日子,孤僻如斯又怎會去觀察其他亞人應有的『正常』生活、從而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是正常主寵都會有的模式呢?而如果這根本是尋常事,他又有什麼資格只因為自己不喜歡,就要求男人不能這樣做?對方為了他也許也做了不少妥協,那自己為什麼不能再多忍一忍……忍下那些莫名的慌張和不真那麼必要的羞恥,也不過就是心裡一道無足輕重的檻罷了,根本沒有半分的傷害和羞辱,有什麼好抗拒的?

 

這般思緒兩端糾纏,哪怕天秤漸次傾向一邊,仍搖搖晃晃地不斷擺盪,令他沈默許久依舊下不了決意開不了口,半斂的金眸既迷惘又苦惱。最後他抿了抿唇,搖了下頭後便情不自禁地側過身往男人的懷裡縮了縮,手指輕輕捏著對方的衣襟,倚靠的力度都是淺的。

 

這般彷彿撒嬌的動作似乎有些過頭,然而他也沒餘力去思考對方會不會討厭了,只是覺得……自己滿腔的無措頓時安穩了些,儘管不明白為什麼,但那慢慢湧起的安全感鮮明得令他無法忽視、也令他留戀,至少比獨自一人赤裸地暴露在空氣中任人審視要來得好多了。

陸三軍看出了七的迷惘與不安,便對對方突如其來卻又於他意料之中的撒嬌舉動,採取了相當包容而歡迎的態度。「冷嗎?」先是如此詢問後,又垂下頭來,將下顎輕輕抵在對方的頭上,稍而廝磨著說道:「你依過來的模樣真可愛,但要是真的冷著了,可別委屈自己。」

 

「在某些必要的時刻,一定要把話說出來……懂嗎?」

 

他是真怕七著涼了,所以便一面擦拭那纖瘦的肢體,一面將人摟得更緊;一面說著柔軟的勸誘,一面伸長了手腳將懷裡的人更妥善地擁住了,把熱度留在浴巾和彼此之間,更把人轉向正面。在擦拭之餘輕輕地按壓著七的身體、安撫似的來回撫摸著耳朵或背,注視著七的眼神也隨即柔軟了幾分。就好像被這包裹在米色的浴巾中、一點防備也沒有,還顯露出了無比的生澀和脆弱的亞人給完全吸引住了似的。甚至在這擁抱與擦拭的過程中,抽空去吻了對方的面頰,把那還有些濕漉的水珠從對方的臉上抿去,而後輕輕地沾在對方泛了點紅的眼角上,看著那抹搖動的金,看著那帶著幾分濕氣的墨髮,沉默一陣子後,便吐出了和緩的笑音,並將那因為擦拭而變鬆了些的懷抱再一次縮緊,將對方再次箍近。

 

「……我的好孩子,七。」

 

他其實知道七現在不見得會覺得冷,因為七的身體並沒有呈現出如浴室內那般劇烈的顫抖——可他也同時明白,七在浴室內的顫抖幾乎都是源自於因未知體驗而產生的不安、緊張,或許還有些微的恐懼感。所以顫抖不見得是冷,而不顫抖也不見得是不冷。而他說這些話鼓勵七表達心意,也不是只為了自對方口中直接獲得對方的狀態而已。絕大多數的動機是為了替自己正在做的行為打掩護,或是加強這些行為的力度。他要七記住這些對待,記住他給予的溫暖,他不會傷害七,他只是想要將他握在手裡,讓他成為他的東西。

 

七會明白這一點的。

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如果七不明白,他也會耗費時間使七明白。

如果七還是不明白,那麼總有一天,他會讓這份不明白看上去就像明白一樣。

 

他總會得到他想要的。

 

只是現在還得稍安勿躁,他的小猞猁既青澀又敏感,他要是逼緊了,也只會嚇壞對方而已。就像前面提到的,他一點也不想傷害他的小東西,他只會將對方抱得更緊,在不令七疼痛的狀況下,護著……又或者說是箝制著對方。

 

而在懷抱漸緊,浴巾漸漸被染濕,七身上也重新恢復了乾燥後,陸三軍便鬆了鬆手,摸了摸對方的雙耳,在輕柔地褪下對方身上已經染濕的浴袍後,又重摟住對方的腰問:「自己換睡衣?還是我替你換?」

男人的懷抱就像擁有莫大溫暖的庇護所,七哪怕又給收緊的手臂繃起了神經,也被捂得再次安定下來,更因那句他為之心馳神往的「好孩子」、和面上柔軟的親吻暈紅了臉頰,不覺又縮了縮身子,愈發往裡倚靠在對方的胸膛上。

 

有恆溫的空調和浴巾的包覆,他並不覺得冷,竟順著話題便忘了回覆,只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動作卻更像是在磨蹭。慢慢擺脫高度緊張的鬆懈讓睏倦一下子襲上了他的神智,竟在話語間較長的停頓中差點睡著,一不小心就失去自我支撐,順著姿勢加壓了重量在男人身上,又旋即在那句恰好響起的提問中驚醒,忽地反手按著身前的人就要坐起。好在腰上的摟抱足夠牢固,沒讓他真的完全撐起上身,否則極有可能撞上男人的下巴,導致令他萬分懊悔的結果。

 

不過即使如此,他仍在片刻的回神後自行輕緩地向後坐下,拉開了點距離,不太好意思地覷了眼對方便垂下頭來,略顯無措地開口:「我……」嗓音有些啞,他因而稍稍清了清喉嚨,左右想了想方細聲續道:「……可以自己穿的。」

 

雖然他願意配合男人,不過比起猜測「連澡都喜歡幫忙洗是不是連衣服都喜歡幫忙穿」,進而去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給出對方可能比較喜歡的答案;在被賦予選擇權的時候,他更偏向選擇自己較為希望實施的選項——儘管仍是用了相對委婉、甚至示意自己可以妥協的話語。

陸三軍笑著看他,就像是在默許似的,不發一語而愉快地轉頭取了一旁放著的兩套睡衣過來,並將後者展開,分別展示了下樣式上的微妙差異,再輕輕詢問道:「淺藍色和淡綠色,喜歡哪一種?」

 

他在客廳擺著的夏雪片蓮的花語是「新生」,他為他的寵物挑選的睡衣,自然也是帶著生命力而鮮嫩的藍色與綠色。儘管這層含義及期許,他的寵物一點也不會知道,他卻仍舊熱衷於為對方挑選這些、抑或是像現在一樣,給予對方一點無關緊要的選擇權,依自己設立好的框架來引導對方。

 

他看著七那仍因方才的擁抱而帶點紅暈的臉龐,便又愉快地伸手揉了揉它,而後語氣輕柔地說道:「明天再讓你自己選喜歡的顏色。」

七的臉又更紅了點,不知道是被揉的還是被羞的。

 

他垂下眼沈默了片刻,來回看著兩件睡衣想了想,最後伸手點了其中一件,低聲緩緩道:「我穿……綠的吧。」

 

他其實沒有特別喜歡哪一件,對他來說什麼顏色都一樣,不說男人挑的都是好看的色調,就算挑了個醜的,只要能穿他就沒有多介意——一方面是他自己對好看與否的判斷比較遲鈍,二方面他也不在乎,他穿衣只為蔽體保暖,甚至連舒不舒服都不講究,何況是區區顏色?

 

不過顯然,只要是男人拿出手的,品質就不會糟。哪怕他依舊遲鈍而感受不深,一伸手接過那睡衣捏在手中,竟也能單憑掌心上的觸感就辨別出差異、並覺出從未有過的舒適,可見和過往接觸過的衣料差距有多大。

 

沒有緊張地快速穿上睡衣,他反倒穿得有些慢,倒不是因為他能沈住氣,實在是渾身赤裸的狀態讓他不是很自在,總不禁想避開男人的視線卻又不敢太明顯,弄得動作都很彆扭,自然也快不起來。等穿好了,他一直有些騷亂的心緒才真正完全安定下來,而衣物的妥帖也加快了他適應的速度,幾輪呼吸後,儘管還覺得身上被碰過的地方有些燒,到底緩下了顫抖,而能像在賭場時那樣平靜地望向男人。

 

他眨了眨眼,耳朵往後別了點,思考片刻後忽而小聲道:「穿好了……」

 

像是想彌補自己剛才總是恍惚得沒應聲似的。

從那緩慢的動作中品出一點侷促的心情後,陸三軍便笑了聲,伸手再次揉了揉對方的頭髮,並抬眼瞧著那稍稍往後別了點的耳朵、抬手輕輕捋了捋它。「乖。」

 

他喜歡他的小亞人包上一身粉嫩的綠,再帶著那餘紅未褪、好像初春剛綻開的花苞般帶著粉色的臉頰抬臉對向他,露出就像在賭場裡與他互望時一樣清澈的眼神、專注而平靜地望著他的樣子。讓他這麼看著、看著,竟將本想再繼續逗逗對方、好看看這小傢伙紅著臉蛋羞臊著、一臉困惑地看向自己的模樣的一點惡劣心思都給斂下了。

接著便只在動手揉捏了對方耳朵半天,又瞧了對方的臉半天後,緩緩展開了手臂將對方環進懷裡,以掌撫著那細瘦的腰背,低低地說了:「在這裡等我。」就站起身來,將方才從浴室裡帶到床上的浴巾、浴袍挽在手上,隨著那踏得穩妥的腳步一併帶入了浴室內。

 

不久後,浴室內便傳出了淅瀝瀝的水聲。

 

想必是在把替七洗澡時沾濕了的衣服換下來的同時,順道也替自己洗了洗澡吧。

陸三軍親暱舉止後的迅速離去令七有些呆愣,直到這時才遲緩地回過了神。貼著耳側低低震響的聲音彷彿還留在那裡縈繞不去,他感覺自己的耳朵還有些燒,不禁伸手學著男人的動作也揉了幾下;然而那感受實在算不上好,他很快便收手甩了甩耳朵,又看了那扇阻隔開兩方空間的門牆一會,才垂下雙眼,抿著唇改以指尖細細地摩娑身上質地細緻的柔軟睡衣。
 

他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也沒住過這麼好的房間,想來等等用餐時,餐桌上應該也是些他從沒吃過的好東西。

 

一切都是嶄新的,包含那樣一個他不太理解卻很是照顧自己的溫柔主人,他不曾想過擁有的可能,更不曾想過原來現實能那麼好——

 

好得他一獨自靜下來,就總覺得太過不真實,儘管不至於錯以為自己在作夢,也仍舊有些無措,被男人安撫下來的心因對方不在而再次浮蕩起來,踏不到底的不安更添了幾分焦慮。

 

即使如此,他也謹記男人的叮囑,叫他在這裡等,便乖乖地哪兒都不去,不只沒有起身四處去看看環境,連想靠浴室再近一點的念頭都壓下了,幾乎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時間被不知終點的等待延長,他不曉得過去了多久,漸漸也坐得累了,柔軟的床鋪讓他不禁彎下背脊倚靠,因不敢佔據太多位置而像隻燙熟了的蝦米般蜷縮成一團,在規律的水聲中一下一下地闔著眼,意識隨之忽而悄悄飄遠了。

當陸三軍擦著滴水的黑髮走回床邊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其實也才不過離開了十分鐘,簡單的收拾了沾濕的布巾,再給自己沖了下澡,換了件家居服後,便快速地走回來了。所以看到七蜷在雙人床的一小角裡,用好像在極力把自己縮小,好給他留下更多的空間似的姿勢沉沉睡去的狀況時,他便忍不住笑出聲來,輕輕坐在七的身旁凝視著七,然後便將一旁的絨毯拉起了,蓋到七的身上,緩緩地將那細細的腰、單薄的背、毛絨可愛的耳朵和尾巴,還有半張帶了點倦睏的臉全給虛掩住了,再垂首吻了下蓋在對方頭上的被角,便起身去書房取了本書來,坐在同個位置翻看。

 

他想七跟著他回家,又被折騰了一番,大約也累了,睡在他床上直接休息挺好的,可以養養精神,舒緩壓力。而他雖然不睏,也還有些事要辦,照理說該離開這裡去辦公才對。可又擔心七醒了見不著人會感到緊張、恐懼,或者方寸大亂——這點是他從對方方才被他抱住了之後才稍微消除緊張感的狀況中得出的臆測——綜上來說,他想他大概會直接在這裡坐到晚餐時間,在閱覽手上的書本之餘,也偶爾望望縮在他身旁的這隻小猞猁,直到時間到了,再把七喚醒,帶到餐桌前去。

 

想到這裡時,陸三軍又看了七一眼。

然後彎唇笑笑,輕輕地撥開了擋在對方眼前的髮,凝視著那單純的睡臉,再張唇說道。

 

「做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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